禁海(10)
北海王宫的飞禽结界,其中绿树鲜花,飞蝶走兽,鸟禽爬虫,种类繁多,莫说北海,就是四海内都少见。
就这么座世属罕见的海底花园,灵泽将它赏赐给了我,就在我侍寝的第二天。
侍寝⋯⋯
我怀抱着龙蛋,仰躺在卧榻上,耳边尽是鸟语之声,心情却说不上舒畅。
奇怪,太奇怪了……
灵泽好歹也是北海之王,海族至尊,怎么就看上我了呢?
还处心积虑想睡我。
那晚他定是对我施了什么魅术,让我只能傻傻听命与他。还骗我说是做和上次一样的事,问我答不答应?
明明大不一样!
我懊恼地咬了咬唇,更加抱紧了怀里的龙蛋。
“你们父王可太坏了,你们长大可不能和他一样。”
视线落在不远处停在枝头上的一只翠鸟身上。翠鸟羽毛华丽鲜艳,姿态悠闲。在这座结界里,它尽可放松地梳洗羽毛,不愁吃喝,也不用担心天敌的侵害。
可它分明该活在天上,而不是海底。
我便如它,不属于此处。
翠鸟振翅而飞,从我眼前消失。
很快,孟章祭如期而至,北海各处都热闹起来。
灵泽可能怕我一个人闷着无聊,特地让紫云英和墨雀在孟章祭当晚陪我出宫游玩。
两人在宫门处等着我,一见我,紫云英挑起一边眉梢,笑得意味深长。
“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我被她笑得浑身不自在,装作不明白她什么意思,我随意“嗯”了声,快步往前走去。
身后窸窸窣窣传来墨雀好奇的小声询问:“什么事要恭喜他?陛下封后的旨意下来了?”
紫云英骂她:“傻子……”随后压低声音不知说了什么,得来墨雀恍然大悟一声长“哦”。
我回身瞪向他们:“能不能好好带我逛祭典了?”
墨雀努力不让唇角笑容太张扬,压着笑意到我身旁,挽住我胳膊往前走:“兄长帝宠不怠,是我夜鲛族的骄傲,没什么好害羞的。”
紫云英不是乌鲗吗,怎么还生了只狗鼻子?难道靠闻就能闻出我已经被睡过了?
“闭嘴!”我咬着牙,一个眼刀飞向墨雀。
墨雀立时闭嘴,不再多言。
城里热闹,街上灯火通明,海族如织,不少稀奇古怪的摊位叫人忍不住驻足。
我第一次出宫,看什么都热闹,花车游行时凑得有些靠前,一时不查与紫云英他们走散了。
我找他们找的晕头转向,忽听一道苍老的声音叫住我,同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兄弟,要不要算命?”
我回头去看,一名白须老者站在我身后,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道袍,不远处竖着一块幡,上书“算卦批命”四个大字。
“人?”我打量他,不确定地问道。
老者捋着胡须,微微一笑:“在下吕之梁,师从龙虎山宝灵观鹤清真人,是人。”
我大感奇怪:“人竟然跑到北海来找海族算命?”
吕之梁道:“老道八十岁开始游历天下,寻求己道。如此十五年,地上已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这才到了海里,继续探求道法自然。”
海里虽然人族稀少,但也不是没有修为高深的人类修士。
我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说辞。正要走,他又拉住了我,一定要我坐下算命。
“我还要找我朋友,他们和我走散了。”
吕老道摆摆手,拉我坐下:“不打紧不打紧,我给你算算,很快就能知道他们在哪儿了。”
我被他抓着脱不开身,只得不甘不愿坐下,让他算。
能到这北海都城里来摆摊算命的,就算不是什么厉害人物,该也不会是骗子。罢了,权当走不动歇歇脚了。
“你快点,我赶时间呢。”
吕老道问了我生辰八字,掐指一算,眉头越皱越紧,嘴里还念念有词。一会儿“不该啊”,一会儿又是“怎么会”。
我渐渐失了耐心,觉得他故弄玄虚:“你算不出我可走了。”
吕之梁急急拉出我:“没有没有没有,不是算不出,只是有些古怪。你坐下,我与你细细说来。”
我等着他能放出什么屁,结果他踌躇半日,竟伸出三根手指问我:“这是几?”
他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我一把挥开他的手,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走。
“欸你真的别走,我还没见过你这种命格的,你听我解释!”他要死要活拖着我,嘴里飞快道,“你命里缺一识神,合该是个傻子,虽无大建设,一生也能平安到老。可你现在三魂俱全,神智清楚,命已非原来的命了!”
我一下静止:“我缺识神?应该是个傻子?”
他捋捋胡须,直起身道:“万物皆有三魂七魄,三魂分为元神,识神,欲神。元神乃先天真性,识神乃智慧源头,欲神乃精气根本,三者方组成万物之‘灵’。”
“灵之上,七魄代表喜怒哀惧爱恶欲,是属于灵的记忆。生灵死时,先散七魄,再散三魂,因此有些人死前总会回忆起过去种种,这便是七魄将散的表现。”
我原来如此地点了点头,下一瞬掀桌而起,砸了他的摊子。
“说我傻子?你才傻子。”我抓过他的幡旗想撕,却怎么也撕不动,只好丢还给他,“见过这么聪明的傻子吗?”
吕之梁抱着幡旗一阵畏缩:“你,你不要恼羞成怒嘛。”
我嗤了一声,转身欲走,背后传来他锲而不舍地声音。
“情劫难渡。你有了识神,命里便多一情劫,你自己当心,莫要被人骗了。”
我万分不屑,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心里已经认定他是个不学无术的蹩脚人修。
街上人声嘈杂,到处找不见紫云英与墨雀身影。
说不准她们俩是背着我去哪里逍遥快活了,既然走散了,我自己回去就是。
我转身就往龙宫方向而去,穿街过巷,于一条偏僻窄巷中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此地人迹罕至,街市上热闹的吆喝声也若隐若现,离得甚远。骤然听到有脚步声靠近,我心中微动,就要转身回看,那脚步声陡然急促起来,下一瞬我胸腔剧痛。
不敢置信地低头,胸口已多出一截长刃,刀头滴下鲜血,细窄刀身泛着妖异的红光。
我一把握在刀身上,身体控制不住地软倒在地,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视线逐渐模糊,意识的最后,似乎手里有东西化为了点点白芒。
耳边猛然传来巨响,我睁开眼,便见自己身处一座奢华大殿内。不远处有一男一女相对坐着,黑色的地板上躺着一只茶盏的残骸,我听到的声响该就是它“死”时发出的惨嚎。
“你知道今天灵泽和我说了什么?他说他不能娶我,要解除我俩的婚约。”少女蓝发冰眸,长得与玉硫公主颇为相似,只是身上气场更强,比之玉硫的娇媚,她更明艳几分,“他这是要让我成为全海族的笑柄!”
我缓缓走进,背对着的那少年手指敲击着矮几,与少女气急败坏的模样相反,他颇为淡定,声音里隐隐还有笑意。
“九公主稍安勿躁,都交给我,我去劝他。”
九公主?哪里的九公主?
这称谓加上女子眼熟的外貌特征,一个名字逐渐浮上心头。
我压下震惊,又走近几步。不知为何,我对眼前的少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分明我俩该是素不相识,但我总有种感觉,自己与他某一部分彼此相连着,有割舍不掉的联系。
视角慢慢转向少年正面,当看清他的脸时,我不禁有丝错愕——他的眼睛是红色的。
对方声音风流,人长得更是风流无双。长眉入鬓,眼眸如星,唇角勾着噙着一抹笑,整个人看着明朗又清爽。就像幽暗海底投进来的一抹阳光,干净,纯粹。
“他和我说他有心仪之人,因此不能娶我。可笑,我与他是从小订下的亲事,有先王印作为见证,除非他心上人是其它三海哪位龙王,不然他就是跪着也要把亲给结了!”九公主眉间染上煞气,眼里都要迸射出刀剑。
少年指尖一顿,轻笑起来:“他说他有心上人了?我那个哥哥,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真是看不出来啊,藏得这样深。”
少女冷嗤一声:“我怀疑人就在宫里,指不定是哪个贱婢。”
“知道了,我这就替你去探探虚实。”少年站起身,腰间的什么东西磕在塌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珍惜地拿在手中,轻轻抚过,似乎是怕它磕疼了。
那是把两尺来长的横刀,刀身只两指来宽,刀鞘火红。他毫不费力地一推刀鞘,妖异的红色刀身缓缓出现在人前,仿佛经年的血浇在上头,洗也洗不掉。
我一下捂住自己的胸口,只觉得那里滚烫不已。
这是刚才……伤了我的那把刀?
我只是心神恍惚片刻,周身场景便发生了变化。
天色已晚,墙上嵌进夜明珠,庭院前的廊桥上摆着一张小几,上面布着各色酒菜。与方才一样,还是两个人相对坐着,一人仍是方才少年,还有个……我蹲**,双眼一错不错盯着那张稚嫩不少的温柔面孔。对方双眸微敛着,泄出的一线眼瞳蓝的好似万里无云的天色,竟是年少时的北海王灵泽。
“姝珠说你要悔婚。”红眸少年酒杯举到唇边,笑得有些吊儿郎当,“干什么嘛,好歹是父王给你指的亲事,哪能说悔就悔?”
灵泽默不作声,盯着面前酒盏片刻,道:“我心里已有别人,不想耽误了姝珠。”
红眸少年一愣,满不在意地笑出声:“什么耽误不耽误的?她嫁给你又不是求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你还可以纳妃啊,做什么就这样专情了?”
“的确……”灵泽唇角微掀,端起眼前酒盏仰头饮尽。
酒杯磕在几上,便像磕在我的心口。
灵泽眸光潋滟,温柔注视着眼前的少年:“可我只想要他一个人。绛风,你不明白。”
少年蹙了蹙眉,似乎有话想说,又最终压下了:“算了,随便你。”他起身走向庭院,背对着灵泽舒展了下筋骨。
“最近我刚研究出一套幻法刀术,练给你看看吧?”
灵泽目光追随着他,眼里的温柔慢慢发生变化,变得贪婪无比。
“你不好奇对方是谁吗?”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五指下意识地紧紧抓住胸口的布料,似乎想借此得到一点力量。
背脊冷汗直冒,我仔细观察着灵泽脸上每一分表情,生怕自己理解错了。可情意骗不了人,眼神也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