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君不下凡(39)
五七看着他着恼的样子,便悠然笑道,“《太平广记》有云,‘三生石上旧精魂’,既是旧精魂,前世经历过得东西,你怎么都不记得呢?你到底是旧人,还是鸠占鹊巢的冒牌货呢?”五七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道,“哦我想起来了,当时在西林,你正忙着砍沈叶初的人头呢!”
那碎灵僵直了身体,竟渐渐从那蓝色灵体出析出苍耳的身体来。五七伸出手来,好似在他的眼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你说,你已经是邺风最心爱的法器了,默默守着他不好吗?我真不喜欢你这颗胭脂泪痣,真真难看的紧。”
“是吗。”五七说到如此地步,苍耳也无可辩驳,便轻轻拂开五七的手,“我这泪痣好不好看,又与你何干?而你喜不喜欢,又与我何干?这泪痣是邺风滴在我心上的血,是他与我缔结灵契的见证。它证明了我与邺风千世万代的情缘,它也会与我同生,永不泯灭。”
“可惜你没有什么前世万代了。”五七摇摇头冷笑两声,说着便猝不及防地扼住了苍耳的喉咙,他掌如玄铁,快如闪电,将那少年高高举在空中,“不过一介法器罢了,说白了就是个借力的工具而已。邺风用你趁手,则多留你两年。就算有些修为,也不过是个低阶的灵,也敢妄图跟他谈什么情缘!”
五七慢慢加注着手中的力量,眼中也喷起火来,“砍掉沈叶初的首级,放火烧死顾小西,如今又妄图算计我,凭只小狸猫也想换掉太子,你可太天真了,你跟在邺风身边这样多年,竟然以为我是个软弱可欺任你摆布的傻瓜。”
苍耳被五七紧紧攥着脖子,一张忽实忽虚的脸胀的紫红。他两手徒劳地抓着五七的手腕,仍不肯服输地呛声道,“咳咳……我出身草芥,身份低微,能与邺风相伴多年,我便是死也瞑目了……倒是你……咳,高高在上的冥界尊主,蓝柯司的执印长官……你与邺风看似神仙伴侣,伉俪情深,可你竟想出历劫五世的法子来考验于他,可见你对他的感情,也不过如此……更可笑的是……”苍耳一颗头颅在五七的手背上摇摇欲坠,眼中却放出得逞的光,“你与他,错过一世又一世,每一世都不得好死、不得善终,你与他,有缘无分……终将错过!这便是天的指意……唔……”
五七未等苍耳说完,便攥着苍耳的喉咙,将他摁在往生泉内,泉水漫进苍耳的口鼻,将他彻底淹埋。
“啊”泉底发出凄厉的尖叫声,那叫人能焕新生的泉水,此时好似变成熔浆毒液一般灼烧着苍耳的每一寸肌肤。
五七将苍耳从泉底捞了出来,“呵呵呵……”苍耳伏在池边艰难地咳着水,渗人的笑意却从他的骨缝中透了出来,他仰头看着五七,满眼那都是骇人的血红,“你以为邺风能有多爱你,你们的命簿他早就看过了。此后种种,他也早已心知肚明。他明明知道你要经历这些苦楚,却还是同意与你一齐转世历劫,你说这是为了什么?说不定他早就厌烦与你,想趁此机会摆脱你罢了!”
五七愣了一下,当他还是沥云的时候,他从未听邺风说起看过命簿之事。许是他太过自信,并未将区区凡劫看在眼里。可如今他经历了这一切,颇有些后悔之意,心中也曾想过,早知如此,也许就做了另一番打算。如今他听闻邺风曾看过簿册,心下有几分惊异与说不清道不明的辛酸来,但他心知这是碎灵的离间之计,便不肯受他摆布,有些不屑地看了一眼像烂泥一样的苍耳道,“你以为你这些离间的伎俩就能影响到我?区区命劫罢了,我与他此生缘定,经得起轮回的考验,又岂是你这等残灵败识所能置喙的?”
五七站起身来,抬脚将伏在泉边的碎灵踢入水中,冷冷说道,“我与你也游戏够了。此刻便是你上路的时间了。不,不能叫上路,你的眼前已经无路可走,在此泯灭也算是你所期望的永恒了。往生泉能洗涤天下所有的污垢,像你这样的渣滓,死在这里,也真是造化。”
五七在泉边静观片刻,水中的挣扎却变越小,最终缓缓沉寂在晶莹的水面之下,只留下几划轻薄的水纹悠悠荡开了。
五七见那碎灵已经彻底消停,心知他已经在往生泉中被熔化到尸骨不存,便放下心来往回走去。
“我与邺风重归原位之日,便是永结仙侣之时。”五七自言自语道,眼前突然一片敞亮,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天真的是你!”
五七惊闻耳后破风之声,连忙侧身一躲,却见一柄雪白云帚如电似雷呼啸着擦着他的鼻尖劈入对面的石墙中。五七眼中一凛,原来竟小看了那碎灵,往生泉都奈何不了他。
苍耳化作法器原型,震动着从墙中将柄身拔了出来,他虽无人体,却仍能发声,“邺风的法器,岂是你说杀就杀的!”
与原先清脆少年声音不同,这声音浑厚低沉,带着一股欲将人耳震溃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形成一股无形的墙,将五七困在一方斗室内。
那云帚忽而化作万千利剑,射着刺眼的光,齐齐像五七刺去。五七手无寸铁,只得忽上忽下飞旋着躲避。那多如牛毛的利剑也好似长了眼一般,直追着五七不放,这洞内逼仄狭窄,五七施展不开,只费力躲闪,一会功夫便浑身发起汗来。
没过多久,五七体力便有些难以支持,他被那云帚逼进一处死角,只眼睁睁地看着万千利剑向他刺来。
可意料中的刺痛却迟迟未来,那云帚许是灵力不稳,刚逼直五七眼前,箭尖便好似见了太阳的冰锥,竟一瞬间碎成满地晶莹的水珠,又忽然都蒸发不见了,只留得远处一只白色的云帚,在空中飞旋。
想必那云帚也难以支持了。五七瞧见那云帚的破绽,便一刻不放,冲身上去与那他缠斗起来,只用一双赤手与那云帚钢丝铁网般的丝绦相接,不多时,他那两手中便划满了细密的伤痕,他却不知疼痛一般,只见一人一器,在那狭小的洞中翻江倒海。忽而听得有轰山炸海之声,这深邃的黄粱司秘境竟被他二人摧毁了一半。
眼看着往生泉被坍塌的洞顶摧毁,五七心中一痛,直捏住那云帚的手柄,生生将苍耳逼出人形来,五七将他狠狠抵在墙上,不断地往手中注入着力量。
“咳……咳……”苍耳两只手无力地敲打着五七紧紧扼住他喉咙的手,两眼怨毒地瞪着他,用撕裂般的声音低吼着,“你……以为……你们五世……劫尽,便能……永……世……相……守……,我告诉你……咳咳,你没机会了……俞月三,是……我,我看了……命簿,占了你……一世,你与邺风……永远,差……了一世,你们注定……有缘……无份!哈哈哈哈……咳咳哈哈……”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穹圄
手刃仇人,情人相见,哪个更快?
相逢不识,旧爱反目,哪个更痛?
碧穹天上的星夜穹顶,洛县城外的漫天孔明,城郊水镇的花烛睡莲,胡同巷内的如火街灯。
有个人紧紧拥着他,指着这漫无边际的暗夜说道,
摘星揽月,永夜长明。
那些星星点点的光斑慢慢地连成白练,闪着耀眼的金光破风呼啸而来。
白练犹如一只坚硬的铁臂紧紧地攥着他的脖子,正如他刚刚攥着苍耳一样。他感到那力量在不断收紧,扼着他不断上升,直到被抵在山洞的顶部。一股巨大的力量压迫着他的肩背在粗粝坚硬的石壁上摩擦着,口中的空气一点一点被攫取,眼前模糊一片,除了耀眼的光,什么也看不见。
“我刚才说了,邺风的法器,岂是你说杀就杀的!”
阴森的声音在耳边幽幽低吟着,五七紧紧抓着勒在颈间的白练,却不能将它松开分毫。
他用力的觑着眼,方才勉强看清,此时已有数十人排列在洞口静静围观着。那些人身着白黑长袍,面色肃穆,举止安静。
而站在人群最前方的那个犹如神祇一般将整个山洞照地亮如白昼的人,正是邺风。
“呃……”
那人微微扬起手,颈间的白练又紧了几分。
邺风,要杀我。
邺风并不认得,只当他是蓝柯司的寻常鬼官。不仅如此,还将他看做犯上作乱的逆贼,要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邺……风……”五七面色发紫,两眼通红,似要承受不起这莫大的痛苦。
“我是……沥……云……”五七口中喃喃,却无力发出半点声音。
邺风静静站在巨石中央,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山风将他的广袖长发猎猎散开,犹如一盏怒放的圣莲。夜明珠就在他的头顶上方奕奕发亮,可同他周身散发的光芒相比,却立马黯淡到失色。
洞庭内狼藉一片,随处皆是打斗的痕迹。红杏树被拦腰披断,花瓣如血般散落满地。原本汩汩流淌的圣泉水也被一方巨石严严堵住,再也看不到半分水气。
碧穹天内人尽皆知的秘境圣地竟被眼前狂徒破坏殆尽。
罪无可恕,死有余辜。
邺风紧紧盯着三丈远那个被白练紧紧缠绕的罪魁,他心如磐石,目光如炬,只想将那人碎尸万段,手中的力量又不自觉加紧了一些。
那人双手渐渐从颈边垂下,显是已经力竭。只是他半阖的眼眸仍抓着这边不放,口中不知在喃喃着什么。
……下不去手。
不论他往法器中注入多大的功力,却总有股相悖的力量护在那人周围,叫他不能彻底地下杀手。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忽听来人禀报,“尊主!摘星阁失火了!”
邺风看了半空中那个垂死的人一眼,扬起手来将法器收回,转过身去风尘仆仆地离开了。
只听“砰”地一声,五七从空中顺着墙壁摔落在地上。颈间的力量猛地被缷去,空气向他的气管一涌而入,在肺间来回冲撞着。五七伏在地上拼命倒着气,只觉得满口血腥,好像有人在胸腔中燃了一把火一般。
他吃力地抬起头来,透过湿润的视线,几名身着黑衣的无常冷着面朝他走来,原本堵在洞口的人群四散离开,连衣角都再看不见。
五七被关押在了穹圄内,看守的无常面色冷峻,守口如瓶,连半句话也问不出来。
五七仰躺在监牢冰冷的青石地板上,伤口一顿一顿地疼。
这里仔细看来,跟五七住的寝居也并无什么不同。被□□在碧穹天里和被□□在穹圄里,本质上不也是一样。
可是要在这里结束了,五七无奈想着。
为同邺风长相厮守而入凡,却阴差阳错被他亲手杀死。竟被苍耳那厮说中了,有缘无分,大概这就是他们注定的命运。
上一个五七就是这样的结局,如今重来一遍,也仍旧逃不出这种宿命。
有冰凉的液体从眼角眼角迅速地滑下去,低落在耳廓内。五七将手臂覆在眼睛上,终究不甘心。
有什么法子能让邺风知道他就是沥云,有什么法子能从这里逃脱出去。
“五七!五七?”
有人在唤他?
五七一个激灵从地上爬了起来,从脖颈到肩背刺骨的疼痛折磨地他恨不得即刻死去。他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白色身影蹲在监牢栏杆外,正殷切地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