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君不下凡(36)
顾小西用力揉着头上的碎发,他紧紧皱着眉,脑中的千头万绪,好像无数根纠缠纷扰的乱麻一样。他强烈的感觉到,明明真相就近在咫尺,可有一股恼人的雾,总是在眼前叫嚣着冲他露出沾着血的獠牙。
剧本说和循环说,哪一个更可信一些?或者说,哪一个更颠覆顾小西的三观?
顾小西不太相信所谓的剧本说,既然设定了剧本,还在游戏中把陷阱设置剧透了个遍,设局者费尽心机,还给了他游戏攻略,这是行为艺术还是脑子里进水了?而退一万步说,他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体工商户,既没有亿万家产要继承,也不掌握什么一级机密,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来害他?
那只能说世界在循环,虽然以他目前的世界观来说,这个说法比剧本说更匪夷所思,可世界往往是出人意料的,谁就能保证,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就是绝对真实的呢?
从这个基础来看,“现实世界”里看到的碧穹天还无法印证,而碧穹天里看到的“现实世界”,分明是客观存在的,还比现在要早。
那么碧穹天比“现实世界”要更真,或者更早。
如果接受了循环说,那么这个推理便可以认定为一件可以确定的事实了。顾小西突然眼前一亮,好似明白了什么一样。
如果“现实世界”和“碧穹天”两个世界有真假之分,那么碧穹天是真,“现实世界”是假。
如果两个世界都是真,那么作为更早的世界的碧穹天,才是正常的时间秩序,而现在所在的“现实世界”,是在循环“碧穹天”的世界。
而不管哪一个世界,顾小西的世界,极有可能只存在在碧穹天蓝柯司里被封印的灵识里。
顾小西自嘲地笑了笑,原来玩平行空间游戏获得的逻辑技能,在这里派上用场了。
他有些怔忪地思索着这个答案,这个世界,竟然是假的吗?
他真真切切经历过得二十多年,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的爷爷,墙外的三角梅,街边的三月面馆,还有眼前的,这个叫做韩天的人,竟然是假的吗?
不,不是假的。
曾经经历过得一切都是真的,顾小西是真的,韩天也是真的。只是他们都已经是过去的人,他们的一切都存在于蓝柯司的葫芦里。
碧穹天是真的,那么五七就也是真的,那五七经历过得那一切就也是真的。
五七不仅是顾小西,沈叶初,他还是黄粱司的执印官沥云。
有人不想让他回去,将他别有用心地困在这葫芦里。
因为有人不想让沥云醒来。
我得回去。
有人想将我困在这个世界,可我偏不教他如愿。我一定要回去,让沥云醒来。
这个强烈的念头在顾小西的头脑里迸发了出来,又狠狠地在他的头颅里撞击着。
韩天见顾小西的申请里分明透出几分彻悟的明了来,便轻声问道,“你都想明白了吗?”
“还没有,”顾小西叹着气摇摇头道,“没有全部明白,可眼前该做什么,我却是一清二楚了。”
“真的吗?”韩天好似松了口气般,“那真是……太好了!”
“韩天,”顾小西扬起头轻声道,“我们还会再见吗?”
“会的!”韩天将顾小西额前被汗打湿的碎发拨开,“不管在哪里,我们都会见面!”
顾小西微微笑了起来,好似决定了什么一般,将颈间佩戴的玉葫芦轻轻握在了手里。
“小西?”
“嗯?”
“韩天能亲亲顾小西吗?”
“嗯!”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迷局
时不我与,归去来兮,天涯咫尺,不如归去。
五七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穿着黑色的衣袍,躺在家里的床上。
他静静坐起身来,周围的一切仍旧是熟悉的模样,简单,朴素,了无生趣。
同碧穹天的任何时候一样。
五七有些懵懂地揉了揉眼,可现在是什么时间?
没有人能回答的了他。碧穹天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机械重复同样无趣的事。而他们这些不生不灭的鬼官,在他们的世界里,河流不会流淌,日月不会交替,时间不会游走,昨天和今天,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可还是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了,五七的脑子里,充斥着别人的梦。
五七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发麻的唇,韩天和顾小西,到底是真的,还是他一个凡心偶炽的春梦?
“五七?你醒了?你睡得可真够久的。”
五七闻声转了转眼,却见桌边一个白色葫芦上,一个淡红色的人形坐在瓶口上,抱臂晃着腿,有些怨念地看着他。
碎灵。
原来是这里,原来是这个时间。
五七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桌上放着另外两个大同小异的葫芦,只是壶身的色泽深浅说明了他们年代的远近。
五七拿起葫芦,看着壶底的红色方印,
“黄粱司第十九印”。
原来所谓的梦也不是梦,顾小西,俞月三,沈叶初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他们都是亡人的灵识,亦是五七的过往,被永远地封存在蓝柯司不见天日的葫芦里。
五七闭上双眼,静静地回想着那尚且新鲜温热的记忆和触感。
不久之前,顾小西握着脖子上的那个白玉葫芦,念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口令。
那个葫芦在“筑梦乐园”这个游戏里,一直是切换真实世界和游戏世界的钥匙。而从游戏空间跳脱出来,这个葫芦用一个完美的障眼法,掩饰了它作为所谓“现实世界”和碧穹天连接门的关键作用。
或许整个的筑梦乐园,也不过是一个巨大的障眼法。那些所谓的游戏脚本,不过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蓝柯司葫芦里记载的回忆的重现,让你身在过去而不自知,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去冷眼旁观那些苍凉的过往。
可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这么大费周章,这么千方百计?
在浑然不觉得状态下,重温了过去,又在所谓的过去中,令人匪夷所思地看到现在,进而对现在产生了怀疑,找到了回到过去的方法,抛弃了现在的世界。
五七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蛛丝马迹。如果这整个的世界,有个主宰一切的造物者,那他似乎从这里,嗅到了他创立世界的逻辑。
就好像布局精巧的一场游戏,让你毫无察觉地走进来,困在里面。只看你够不够机敏,够不够聪明,找到游戏的出口,然后破局而出。
“五七?五七?”五七回过神来,看到碎灵正好整以暇的立在他肩上看他。
“这葫芦我都应照过了,顾小西你也看过了,这样你是不是就可以信我了?”
五七转过头盯着那碎灵看了片刻,“你的灵力还挺强的,虽然残损不全,可随意化个灵体,也是栩栩如生,连面上的小痣,都看的真切。”
那碎灵抚了抚眼角笑道,“我这不是普通的小痣,是胭脂痣。”
五七没有说什么,只冲他笑了笑道,“我去去就回。”
在五七回到碧穹天之前,他是以顾小西的身份,生活在那个“现实世界”。
可那个“现实世界”一直是连贯的吗?
不,不是。
五七逆着时间往回倒推着。
在上一次回到“现实世界”前,他在哪里?
他在碧穹天。
而他又是在什么契机下,从碧穹天回到“现实世界”的?
五七不自觉停下了脚步,数不清的星辰镶嵌在幽暗深远的穹顶上,向他发出混沌的光。红月遥远地隐在远处高耸入云的建筑后面,若不是这漫天的星空夜色,说它是一轮太阳,也未尝不可。
五七记得,从那栋高耸入云的摘星阁往这囹圄般的方寸世界俯瞰,一切都渺小的如同草芥。黑色和白色的蝼蚁们好似没有灵魂一般往来忙碌着,在既定的轨道上不知疲倦地重复着。
他仍记得摘星阁上错综复杂的宫道,俨然巍峨的殿宇,行走宫人面无表情的脸,四时错乱的花草绿植,同蝼蚁们一样机械走动的鹤鸢。
记忆尤为鲜活的 ,是“枕风栖云”童子脸上惊疑不定的神色,床上睡着的那人深不见底的黑色瞳仁。
五七从心底不断安慰着自己,那个躺在床上,名唤沥云的人,正是自己的正身。
可是心底的惊疑与恐惧却无论如何也按耐不下去。他听见自己空荡荡的胸腔内激荡沉闷的跳动声,连带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好像喘不过气来了。
五七僵直着脖子看着床上的那个人,这张原本应该无比熟悉的面庞,带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冰冷微笑,他在自己偌大的记忆仓库里来回翻找,好似投入深邃湖底的一颗细沙,连个声响也没有,便打着旋落到了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他不记得这张脸,更不记得这个叫人毛骨悚然的表情。
五七低下头来,他两手空荡荡的,原本应该握在掌心里的雪色云帚,也如同干冰融化一般,消失地无影无踪。
“你找什么?”
五七抬头,却见说话的,正是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他扶着床沿艰难地坐起身来。兴许是沉睡了太久,他的动作僵硬而迟缓,好似这个人的魂灵,还无法顺利调动这具身躯的各个部件。倒是他的声音活泼又清亮,好似为这一刻准备了许久一般。
“灵兄?”五七有些犹豫地喊出这个名字。
“呵呵,”那人低下头来,从喉咙里轻笑两声。乌亮的发顺着他的侧脸滑了下去,他有些不自然地反过手去将发丝拨在耳后,“你不能叫我灵兄了,得叫我……”
他抬起头来,从浓黑的睫下看着他,那止不住的笑意堆在翘起的嘴角上,“沥云尊主!”
“沥……”五七无声地动了动唇,感觉好似有一条冰冷黏腻的蛇从脚面爬过,顺着他的身体慢慢盘了上来。那蛇滑过的地方留下了湿滑的粘液,被风阴恻恻地吹着。它缠在他的颈上,浑身慢慢收紧了力道,朝他吐着猩红的信子。
那信子的颜色,同那人眼角若隐若现的小痣,看起来一模一样。
五七干笑着,“怎么是我叫你,你我难道不就本是一体?”
那人歪着头,眼珠转了转,在这不大的寝室里来回打量,“邺风对你也真是有心了,将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半死人,放在这样好的屋子里。”
他的眼珠转回来,落在五七身上,“不过从今往后,可就由我来代你受享了!”
那人说完,弯起眼来灿然一笑,艳若桃李,容若春花,将这原本阴沉的屋子都照亮了。
五七不禁看的有些呆了。他有些迟钝地接受到那人传过来的讯息,终于琢磨出来其中的原委,难以置信地说道,“你……你骗我,你竟不是……”
那人又笑,“你莫怨我骗你,要怨也得怨自己偏生就这样蠢。若不是你已入魔障,怎会被人三言两语就骗入巢穴中呢?”
“你……你!”五七脚步虚浮地往前走了两步,“可是你是如何能在俞月三的灵识葫芦中的?你为何又尽知我前尘之事?你!你与我有何冤仇,为什么要这样做?”
“尊主大人?你刚刚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什么时候出去的,小童都没有看到您!”
那人看着五七逐渐逼近,心下本有些惧意,又遥遥听得屋外邺风与那仙童的交谈声,心中便大安起来,勾起嘴角不屑地说,“你总是这样贪心,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想拥有!”那人说着,眼中便弥漫出一股恨意来,“明明都有了一切,却总想拥有更多。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你想要就要,想明白就明白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