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挚友的暗恋手记(4)
他念叨着:“大智若愚,大智若愚啊!”
我渡完雷劫出来,师父泪流满面,诚实地告诉我,他一开始收我为徒,对我没抱什么希望,只是觉得我不像清影剑尊那样鬼精鬼精的,而他最讨厌精于算计的人,所以看我格外顺眼。
我怀疑师父在骂我,但我没有证据。
总之,我作为无情道修士,短短几十年就到了金丹期,修为增长的速度快得惊人,强得可怕。
但这些都在我遇见尹问崖的那一刻终止了。
这并不是尹问崖的错,他虽然知道我修习无情道,但他并没有故意撩拨我。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什么都不做,光是存在,就已经算是诱惑。
我在药谷的这几日,药童把我照顾得很好,好到尹问崖没有用武之地。
他好像很忙,忙得只有晚上来看我。
尽管他的住处就在我的隔壁。
没关系,我虽然身体的石化还未完全消退,但我五感够好,尤其是听力,即便隔着一道墙,我也能捕捉到属于他的声音。
天还没亮,尹问崖就已经起身铺好了床。
被子和衣料摩擦的声音,穿鞋的声音,叠被子的声音,叠完之后习惯性地在叠好的被子上拍一拍,又扯一扯的声音。
我甚至可以想象他的动作,猜测他进行到哪一步。
穿衣洗漱,绑好发带,然后提剑出门。
我曾听同门说,尹问崖的剑是清影剑尊亲自给他锻造的剑,先前他击杀蚀骨石花用的就是那一把,剑身银白如雪,寒气逼人,可是他挥剑的时候,我却能感受到一股灼热的剑气。
剑气本来是无形的。
但在我眼里,它是火红色的。
那日我中毒后,其余人联手制住放出毒雾的蚀骨石花,却无法将其斩杀,好在尹问崖及时赶到,刺中了蚀骨石花感知他人位置的重要部位。
就是那股剑气,荡开来的时候,将正在与蚀骨石花纠缠的友方震开,避免误伤友方,又恰到好处地伤到敌方。
别人还在抱怨剑气霸道,我却认为它何其温柔,赞叹剑气的主人对用剑的把控之精准,达到了同辈难以企及的地步。
在我见过所有用剑的修士里,上一个能够如此精准控剑的人,是我的师父。
虽然我总共也没遇见过多少用剑的修士,但我也练过剑,我知道这有多难。
一般来说,尹问崖会在院子里练剑练到中午,然后出门去帮药谷的弟子采药——玄清宗只付一半的医药费,剩下的都用人力来还。我猜这才是玄清宗和药谷交好的真正原因。
“尹师兄好厉害!这九天雪绒在这——么高的峭壁上,他就这样噔噔两下飞上去,再哗一下地飞下来。我还给他说九天雪绒特别娇气,需得万分小心地护着,摘取下来之后,一点风吹都受不得,结果你猜怎么着?”药谷弟子绘声绘色地说起尹问崖采药的过程,旁边的药童紧张地吞咽口水,期待下文。
我也期待下文。
“结果他把九天雪绒生长的那块石头都给剜下来了!好家伙!那可是器修用真火烧七天七夜才能熔炼的黑岩!”药谷弟子言语间满是对尹问崖的钦佩。
我想,那当然了。
尹问崖的剑术有多厉害,别人不知道,我能不知道吗?
我虽然和他修的道不同,但我的修炼方式基本与他一致,毕竟我的师父和他的师尊,也曾是同门师兄弟。
真要论起来,我得叫清影剑尊一声师伯。
但我师父不许。
他不许我叫清影剑尊师伯,也不许我在他面前提到清影剑尊,尽管提清影剑尊提的最多的人明明是他自己。
晚上尹问崖来探望我,我闻到他身上那股药草味变得苦涩浓郁,皱了皱眉头。
这些药谷弟子也真是的,尽管尹问崖人好,他们也不能把他当牛马使唤啊!
“怎么啦?一见我就皱眉头。”尹问崖显然是心里有答案,因为他问完就提着领口,嗅了嗅自己身上的气味,“我去找前辈给师弟配新药了,她说把这药包放进池子里,泡个两三天,你身体的石化就消得差不多了。喔,还有皮肤的颜色也会恢复正常。刚好师弟也能洗漱一番。”
可能是我有点敏感了,我总觉得他说这话是在嫌弃我很久没洗澡了。
并非是我不想洗澡,而是我身体的石化消退是由内向外的,我的四肢到今天也只恢复了一半,我的手臂到手指的部分依旧动不了,这洗澡对我来说就是难事了。
尹问崖拎起药包,提出:“师弟,我带你去泡药池。”
我的院子旁边就有一处温泉池,雾气缭绕的。
我的脚还在石化中,不好走路,尹问崖又如那天送我上仙舟那样,用法术托起我的身体,使我脚不沾地,就一路飘到了池子旁边。
老实说,在尹问崖提出带我泡药池的时候,我确实幻想了一下他会因为我的手动不了,而帮我脱衣服之类的。
“我知道你们修无情道的禁情禁欲,不喜别人碰你们,所以我特意问过了,药谷弟子说这池子的水每日都会自我净化,师弟你可以和衣泡澡,等到你的手指可以动之后,你再自己脱衣服。
“另外,这几日不会有人来这边,剩下的药我放这里,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尹问崖把药包打开,将里面的药倒进池子里,然后就走了。
白雾升腾,我很快就看不到他的身影,努力用听力去捕捉,听到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我收回视线,在药池旁边坐下,双腿挪放进水池里。
我一低头,被水面的倒影吓了一跳。
这是哪里来的野人?!
头发乱七八糟的,打了结,如同干枯的稻草,四岔八竖的,上面还粘着一些不小心附着上去的药渣。
脸色乌青憔悴,嘴唇周边围了一圈喝药后没擦,于是日积月累,变成深黑色的印子,完全看不出来我原先的长相,好像连面相都变了。
原来我这些日子,就是顶着这样一张脸出现在尹问崖的面前。
怪不得那些药谷弟子都不太乐意照顾我,而是教育药童不要“以貌取人”,使唤单纯天真的药童们替我煎药和喂药。
对比药谷弟子的态度,这更能显出尹问崖有多温柔,不仅没有嫌弃我是个丑东西,把我中途丢下,还替我给药谷打工抵医药费。
不愧是我的心上人。
我和衣泡进了药池。
池子的水很温暖,这股药味与先前尹问崖身上的药味一致,我很满意,这样我可以假装他还在这里陪着我。
这种自欺欺人的行为十分可笑,我知道,但我就是控制不住。
明明无情道是要把自己的欲念清除出去,但我现在做的事情却截然相反,我不仅没有清除欲念,还放任它肆意生长。
如果他在的话,他是会像在仙舟那样,正面对着我,还是背过身去呢?
以我和尹问崖的关系,他对我的陌生感情,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他会正面对着我,毕竟我和他都是男的,他心里没鬼,他怕什么?
是我心里有鬼。
我才会怕。
泡了一天一夜的药池,我的手指终于可以动弹了。
衣服贴在身上的感觉很不好受,沉甸甸的,紧紧包裹着我的身体,透不过气来。
我脱了衣服,又把新的药倒进池子里,重新泡进去。
这回可算是能把折磨了我这么多天的发饰拆下来了。
我把发饰放在池子旁边,摸了摸后脑勺,感觉那处都被硌出凹印了。
药池不算深,完全站立的话,水面刚好没过我的头顶。
我将自己完全沉进池子里,按了按我那双石化的腿。
石化的手感实在糟糕,摸着就是两根比较纤细的石柱,可我的脑子又知道那其实是我的腿。
相当割裂。
我在池底泡了一会儿,浮出水面的时候,被自己的头发糊了一脸。
差点忘记了这头乱糟糟的长发。
我张开五指,把头发梳顺,经常是梳了一半,就被打结的头发卡住,梳不下去。好在我现在闲得很,我有大把时间可以和打结的头发战斗。
天色黑了又亮,亮了又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