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挚友的暗恋手记(10)
我掉进了湖里。
以前我也经常掉进湖里,却没有哪一次比这一次更让我难堪。
并不是因为我连第一步都没有踏出,而是因为我明知道我踏不出,不想让师父失望,于是作弊用了御风术,用也就用了,又像是遮掩一样收回。
欲盖弥彰。
冰冷的湖水让我清醒了不少。
我浮上水面,从湖里爬了出来,坐在地上,身上的水形成一道道水柱流了下来。
很是狼狈。
清风拂过我的身体,带走了我身上的全部水汽,我全身变得干燥,仿佛刚才掉进湖里只是我的错觉。
一尘不染的鞋面出现在我的视野里,长长的影子蹲了下来,变成一团阴影,笼罩在我的身上。
我正要抬头,眉心被冰凉的指尖触及。
“苍晓,我让你外出历练,是想让你观察人心。”师父的声音传来,像是叹息,“……不是让你把自己的心弄丢。”
那日我承受断骨之痛时没有哭;中毒后只剩下两个时辰能活时没有哭;被喜欢的人讨厌长相时我也没有哭。
我误以为我已经足够坚强,原来没有。
我好像回到了被师父丢进洞穴里的小时候。
羞愧,害怕,委屈,难过。
像是一脚踩空,却没有人能接住我。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在别人面前可以保持情绪稳定,他们说我冷漠,不好接近,酸我清高,自大,我都可以置若罔闻,可是回到景山千洞,面对师父,我就变了一个人。
我想说我不是故意爱上尹问崖的。
我也很想控制自己。
“你知道无情道修士爱上一个人会如何吗?”师父问。
我僵硬着身体,仿佛刚才从湖里爬上来的潮湿还紧紧地附着在我的身上,喉咙如同哽了一块巨石,难以吞咽。
“道消,身亡。”师父说。
我知道人都是会死的,或早或晚。
“死并不可怕。
“对修士来说,修仙是为了求长生。但你失了自己的道,便会修为倒退,迅速衰老,你会老死。
“若像凡人一样,寿终正寝也算一件喜事。可是你已经见过、体验过修仙的美妙。在修真界,强者为尊,并不讲究谁生下来就是高贵的,或是低贱的,无论男女,无论族类,都用实力讲话,很公平。
“你本可以成为此界第一个以无情道飞升的修士。苍晓,你很强,且潜力巨大。
“我是你的师父,最清楚你为了修行此道,付出了多少心血。你真的要为了一个人,放弃自己的天赋,放弃飞升成仙,放弃自己十年如一日的努力吗?”
师父最知道怎么用软刀子割我最疼。
我宁愿他把我打一顿,打断我的腿,让我这辈子都别出景山千洞,这样就不会再见到尹问崖,或许久而久之我就能把他忘记了。
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
我没有办法不去想尹问崖。我甚至在和他分别的下一刻,就开始想念他了。
我走在路上就在想,他如果送我回来,这条路的阳光最充足,他或许会喜欢。
我走在洞穴里就在想,幸好通道狭窄,若我和他并行,还能有借口更靠近他一些。
我走在湖边就在想,景山千洞与外人传闻的很不一样,他如果在的话,一定也会被这幅春景所惊艳。
我见到师父就在想,尹问崖这么健谈的一个人,若有他在,我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师父就不会寂寞了。
我爱他。
师父所说的话,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去想。
爱上尹问崖,我过往的努力便会付诸流水。
我难道不知道我曾经吃过多少苦吗?!我能共情尹问崖的刻苦,正是因为我也付出过那样的努力。
我很笨,没什么天赋,所以必须付出比普通修士更多的努力。
我爬到山顶时见到路过的同宗弟子,人家那才叫天资卓绝。在我还在努力爬山学习身法的时候,人家已经毫不费力地学会御风御剑了。
在我终于学会拆解第一记基础剑招的时候,那位同宗弟子已经把那本基础剑谱全部领悟。与我过招时,尽管我知道他并不是有意,但他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自若,让我更能体会到什么叫作天才与普通人的鸿沟。
天才……与我。
我拼了命地努力,才勉为其难地挨到天才的衣角。
我深知我的本性。
懒惰、胆小、自傲。
为了成为现在的我,我违背了我的本性,已经努力到了极限。
我抓住师父垂下的衣袖,声音困在喉咙里。
情感与理智拉扯,好像要把我撕成两半。
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小时候师父对我所说的那句“对不起”,究竟是在为了什么道歉。
因为太过清醒,做不到沉沦溺爱。
所以只能叹息。
第8章 不再爱尹问崖的第一天。
为了我好,我决定不再爱尹问崖。
不再爱尹问崖的第一天。
因我动了念,师父罚我不许使用法术,清扫山门前那条连接凡间的通天云梯,并且给云梯两旁石灯灯座点上灯。
这条云梯只在招生的时候开放,平日里都是荒废的。
宗门有护山大阵和结界,只有宗门内部人员才允许自由出入玄清宗,所以即便有凡人想要在寻常时候登云梯上山,也会被结界挡回去。
门内弟子基本上都有自己的坐骑或是法器,也用不着靠双脚走这条长得看不见底的云梯。若是没有法器或是坐骑,修炼不到家的,他们的师父也不会让弟子们独自下山。
况且宗门内的任务大堂前就是出宗的传送阵,弟子们更不会走这条云梯。
云梯已经有好些年没开放了,放眼望去,长梯两旁的石灯灯座没几个是亮着的。
我左手提着一盏明辉灯,右手拿着扫帚,站在云梯的尽头,一阵无言。
师父真的很了解我。
我讨厌做枯燥又无聊的事情,清扫这条不会有人走的长梯根本毫无意义。
就算点了灯,又能照亮谁?
所以说,这是惩罚。
我先取明辉灯的灯火,点亮上下两座石灯,然后用扫帚扫这两座石灯之间的一段石阶,把石阶上的落叶,灰尘什么的都扫去,让它露出原本如同白玉般通透的地砖。
幸好明辉灯的灯火有防风和驱雾的效果,可以保它很长一段时间不灭,否则光是来回点灯都可以让我干到明年。
我只有一双手,两条腿,不能使用法术,不能使用灵力。
若我提着灯就不能扫地,若我放下灯就不能视物,所以我只能扫一段石阶,往下点一盏灯。
我从还没日落就开始扫云梯和点灯,扫到天都黑了,周围都静了,兽园的灵兽都回窝打盹儿了,连云梯的十分之一都还没扫完。
扫到第二天日出,我依旧没有停下。
黑夜到黎明破晓前的这段时间,是一天中最冷最黑暗的时刻。
我突然想到了尹问崖。
我现在在干的这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其实和我爱他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我爱尹问崖,他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这就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黎明乍破,那道纤细的光从云层中间挤了出来,缓慢给这条云梯染上金色。
我原先点的灯,在这片金光灿阳里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反而衬得有些可笑。
看。
更没有意义了。
风像是跟我开玩笑,把我刚扫下去的落叶又给我吹了上来,铺在我刚刚扫好的石阶上。
我累了。
我直接原地坐下。
并不是放弃了。
这是师父对我的惩罚,我会好好接受。
我想他是要我看清,我对尹问崖的爱是多么脆弱可笑。
先是我莫名其妙就爱上了,为了自己又决定不爱了。
除了我自己以外,根本没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理解。
我对他的爱也不过如此。
到这里,我想我应该是不爱他了。
可是我还是没有站起来继续扫石阶。
我只是坐在明辉灯旁边,抱着扫帚,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呆坐着,看山,看云,看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