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75)
老妪笑呵呵的摆手:“好好好,不提便是。”
齐晟:“……”
有了泥人的前车之鉴。
这布偶究竟有多丑,他已经不大想知道了。
池州渡神色淡淡,朝阿秋身侧看了一眼。
“阿成去镇上了,待会儿便回来。”老妪看出他的意思,“昨日那把锉刀不趁手,他去给你寻个新的。”
池州渡点头,起身从一旁的箩筐中取出一块初具雏形的木头。
三人坐在一起,倒也并不突兀。
老妪手中编着草鞋,阿秋摆弄着泥人,池州渡目光专注地挫着手中的木头,时不时伸出手比划两下。
这动作放在他身上有些怪。
像是不染一尘的仙人在雪山之巅捧着……热乎的红薯。
“这端午将至,阿成去湖边摘了些粽叶,我让他去镇上时买些糯米回来,也就这些天了,咱们不赶那趟儿,就自家做些尝尝。”
“我瞧是阿母嘴馋了,年年临近端午便记上了。”
“你这丫头......”
耳边传来老妪与阿秋的说笑。
齐晟一双眼睛静静观望着,显出几分凝重。
似乎有些过于安逸了。
安逸到他当真一点也摸不准池州渡的心思。
那封奇怪的信既然能送入花云间,那么这幕后之人也必然知晓了池州渡的行踪。
他离开后并未听闻什么风声,想必这二人也未曾正面交锋。
至于自己为何突然离开......他已然将幕后之人留给他的木珠放在枕下,这其中有何玄妙,对方应当也不会不知。
信中之事,齐晟自然并不相信。
虽说心中短暂的纠结过,但令他难过的并非信中不知真假的传闻,而是他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的一厢情愿,他虽说嘴上埋怨,但也知晓此事其实怪不得池州渡。
所以齐晟并未打算纠缠,以他对“玄九”的了解,对方绝非信中所提及的那般,秉承着做人留一线的规矩,齐晟故意将木珠留下。
算是提醒,自然也是试探。
但如今的发展显然已经出乎他的意料。
说起来还算是百年之争。
池州渡不去养精蓄锐与这幕后之人一决高下,反而将他掳来这山水田园。
......究竟是想做什么?
齐晟见池州渡专注于木雕,暂时无人注意到他,布偶的眼珠慢慢动了起来。
这户人家应当日子应当还算宽裕,院子很大,虽说略显陈旧,但十分干净,院墙很高,瞧不见外头是何模样,唯有一颗樱桃树倚着院墙,枝叶延伸进来。
似乎是在村庄之中。
齐晟下意识想叹息,反应过来后立即打住。
忽然,余光中闪过什么,他目光立即跟了过去。
一只守宫攀上院墙,懒懒地停顿一下,这才继续爬行。
......守宫?
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陡然涌上心头。
那木珠之上有一个细小的图纹,那时他并未多想,只当是个纹路。这
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娘,阿秋,我回来了......”
在这时,门前传来一阵喧闹。
人声伴随着一阵兴奋的犬吠。
齐下意识抬眼望去。
目光与一双黑亮的眼睛对上后,他心里咯噔一声。
果不其然,下一刻。
那四肢短小的奶犬嗷呜一声,像是瞄上了什么猎物,倏地朝齐晟冲来。
“......”
第70章 院中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小犬个头不大,胖乎圆润,叫声中尚带着稚嫩的气息,就这么横冲直撞地朝池州渡扑来。
几人也并未在意,皆是笑呵呵的模样。
放在以往,齐晟许是会戏谑地垂头,伸手逗弄两下这小家伙。
但如今这小家伙比他还大上一些,若被它叼进口中,恐怕得落得个四分五裂的下场。
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齐晟只得僵硬着身子。
好在一只手很快将他捞进手心。
池州渡望着眼前趴在他膝盖上乱扑的狗,眼神淡淡。
他并未不悦,也没有驱赶。
但显然也没有将它放在眼里,就这么停顿一会儿后,顺势将齐晟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见这小狗愈发来劲地往上蹦,池州渡顿了顿,随手将齐晟放到了头上,而后重新拿起木头雕琢起来。
齐晟心有余悸地趴在他的头顶,悄悄抓紧了池州渡的发丝。
好在旁人并未察觉到有什么异样,那一家三口正说着些家长里短。
齐晟静静听着,心中思索着他们可能所处何方。
垂眼间,便被一道活泼的影子抢占了视线。
小家伙见够不着齐声,便抱着池州渡的手,湿润黑亮的鼻子直往手上凑,哼哼唧唧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池州渡面容平静,仿佛不受影响,只有在它即将往木头上舔的时候,才会伸出手将它轻轻往旁边挪一挪。
也许他不知自己这幅模样其实十分古怪,放在寻常人身上无比自然的动作,在他身上却格外笨拙生硬,就像是......齐晟忽然一怔。
就像是自己被迫待在这布偶身子里一般,浑身不适。
他知晓自己在外人眼中将是异类,所以只得伪装成一个布偶的模样,一动也不敢动,唯恐被看出端倪,从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因为他心里清楚,世人容不下“异类”。亦或说。
朝堂官场难容仁义愚忠,杀手暗卫难容心慈手软,奢华之地难容布衣草芥。
无论哪一场讨伐,他不必过问孰是孰非,便知势单力薄者终将败北。
得利则“物以稀为贵”,损利则是“异类”。
他生来众星捧月,在人群之中游刃有余,便觉得池州渡只是“不通人情”。
如今借着布偶之身才恍然明白对方身上的那股怪异之处从何而来。
这具肉身像是将池州渡困住了,令他看上去如同不慎踏入他族领地的异客。
他的情绪很淡,似是不知喜怒哀乐,但又不幸对此有着一丝浅薄的感应,无法做到完全置身度外,像是少了极为重要的一窍。
与其说是冷漠,倒不如说是迟钝与迷茫。
齐晟心中缓缓聚拢起越来越的不解。
正如自己装作木偶一般,池州渡过往的举动与他又有何不同?
学着自己的模样,出门前回过头来,略显生硬的对他道。
“日落前归来。”
记得他过去担心玄九乏味捉来活物,便留下冥七陪着他。
自他说过那句“这便是生灵,与你我一般鲜活”后,池州渡便再未表露过杀意。
前有雪山踹门劫盲翁,如今却能与人同坐这院中交谈。
看着是冷漠至极的模样,却将许多人都听不进去的话一一记在心中,这样的人若得一星半点的教诲......又为何还是这幅懵懂的模样?
整整三百年,铁杵都能磨成针的冗长岁月,若他当真对这些一窍不通,又是如何生存下来的的?
“公子,这刀快些。”那名唤阿成的男子与家人说了几句,便自然的从怀中取出一把锉刀递了过来,憨笑道。
池州渡点头,接过他手中的刀。
手边的小东西摇着尾巴乱扑,阿成这才注意到它,不好意思地将它掳回怀中,小声教训着。
“哎呀......别乱跑......”
他说着弯腰将狗往旁边一扔,正打算与池州渡说些什么,却先看见了对方头顶趴着的布偶,顿时愣在原地。
“公子似乎很中意它呢。”阿秋瞪了他一眼,笑着道:“我初次做出泥人时也是,虽说后来做的个个比它漂亮,但终究是不一样的。”
“思来想去便给它取了个名,我们山野村妇没什么讲究,就知晓那时恰好立秋,便唤立秋。”
老太太摇了摇头:“你倒是会取名儿,我家阿成幼时顽劣,让人唤作东头的蚂蚱,整日与村头那几个叫‘耗子’、‘馋猫’的小子厮混在一块儿,后来长大了些,我见你二人之间有了苗头,这才给人打了招呼,让他们唤作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