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63)
“卓兄右臂伤的不轻,你不去瞧瞧?”他压低声音,阴阳怪气道,“反正丹药之类已经命人备好了,你若是不想去,待会儿我去一趟也行。”
烟淼没敢回嘴,一向脾气火辣的人蔫头耷脑,只是闷声道:“师父,弟子告退。”
齐晟点头,目送她离开。
屋内安静片刻后,他缓缓开口。
“阳一呢?”
鱼灵越抿唇,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尽量简言意赅道。
“真正的阳一如今下落不明,此前回来的‘阳一’是假,但十分古怪的是对方竟然知晓我们之间的细枝末节,若非见师父院中的信鸽被人放走,我也未曾对他起疑。”
“之后此人见我识破他身份,震惊之下竟然立即断了气,不像是自尽,倒像是突然被人抹灭了生息,更为离奇的是,我与烟淼验尸时发现,他的身体并非伪装,而是真真切切与阳一长得一模一样,唯有肩膀上一颗痣能与之区分。”
那日鱼灵越明显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惊恐,更古怪的是被识破身份后他竟然下意识握住了自己的手......就像是,想要求救一般。
而就在他打算开口询问的瞬间,眼前之人突然瞪大眼睛,就这么直挺挺倒了下去。
即便知晓是假,但鱼灵越眼睁睁看着与阳一有着相同容貌的人在自己跟前倒下,心中也久久难以平复。
他闭了闭眼摒除杂念,从怀中取出两封信递了过去。
“这是仇统领来信,有两封,一封是师父院中白鸽送往苗疆的,一封是仇统领与左少主问安。”
“信上提及,暗宗似乎有些异动。”
齐晟一言不发地从他手中接过两封信。
目光掠过第一封信的内容,齐晟摩挲了一下信纸。
“是阳一的字迹。”
鱼灵越闻言抿唇不语。
他们之间最为亲近,自然不会不认识彼此的字迹。
只是依旧心存着侥幸。
“小心暗宗,三百年前,符咒。”
齐晟目光深沉,喃喃道。
三百年前,符咒。
与阳一有着同样容貌身形的人。——咒、傀。
这是目前线索指向的重点。
但,这也可能是“线索”想让他看见的重点。
为什么会出现假阳一,真正的阳一又去了哪里,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才是所有线索中,所缺失的关键所在。
齐晟想起那日池塘边的古怪,那时阳一说。
“弟子......内里虚空,不好声张,便悄悄去寻了偏方,方才记下后便想着烧毁,免得落人话柄......”
不好声张、偏方、记下后烧毁、落人话柄。
齐晟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陡然一变。
他耐着性子,并未立即去验证自己的猜测,而是展开另一封信。
这般温和的字句一看就知晓是出自雁归之手。
齐晟立即转身,提笔落下几行字。
一切安好,勿念。
暗宗那边,恐怕还要继续劳烦仇统领帮忙盯着。
另外,我已知晓她的身份,改日登门与某人算账。这个她是谁。
想必左轻越再清楚不过了,居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往火坑里跳。真是好极了。
齐晟将回信递给鱼灵越:“小鱼,先将信送往苗疆,盯好各派是否一切如常,剑宗内外便交由你与烟淼,为师要出门一趟。”
他的语气平缓,面容镇定。
鱼灵越见状,原本焦躁的内心莫名平静下来。
“......是。”他见齐晟抬步便走,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低声开口询问。
“师父,玄九姑娘呢?”
齐晟背影一僵,最终只是摇了摇头,阔步走出院子。
鱼灵越没再多嘴,沉默地望着那道高大的身影远去。
师父一向如此,危难之际,便是那根定海神针。
但他偶尔也会想,那挺直的背脊是否也有想松懈的时候。
只是站在万众瞩目的高峰,所以必须咬牙硬撑着。-在记忆深处。
起初阳一是三人中最为胆小的那一个。
他的身形也最为瘦小,所以常常躲在鱼灵越身后,做什么都是一副小心翼翼地模样。
齐晟为他取名“阳一”。
也并非全然听父亲所言,水过盛,便取一阳。
而是希望他多些阳刚之气,怕这水太柔,让他更为脆弱。
也不知是否当真有这讲究,后来阳一的胆子确实越来越大,成为三人中最会撒娇卖乖的那一个。
但骨子里的那份小心翼翼并未完全消退,若是遇上什么事,阳一表面上不说,回去后便会将这些一一记下,塞进他院中的树洞。
偶尔懒得写,便靠在树洞旁小声絮叨着。
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皆被常常蹲在树上观察三个孩子的齐晟尽收眼底。此刻。
齐晟站在那树洞前,手中捏着一封显然被放置已久的信。
展开看清内容后,他的气息明显沉重起来。
此刻身侧无人,那挺直的背脊便无力地松懈了一些。
这时再想起阳一那句仿佛信口胡诌的话语,方才知晓已是深思熟虑,用心良苦。
不好声张,是他无法告知的秘密。
偏方,是信中提及如何找他的秘法。
记下后烧毁、落人话柄。
是告知他小心谨慎,绕开幕后之人,以免打草惊蛇陷入险境。
“尸婴山……”齐晟盯着信,喃喃自语。阳一在等他。
而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一片寂静的山洞中,狼狈伏在地上的人轻轻动了动。
四肢仿佛被重物碾过,白皙的皮肤上遍布干涸的血迹。
池州渡长睫微颤,慢慢睁开眼睛。
如同半聋之人陡然听到了清晰的声音,积攒百年却被强行用咒压下的痛苦化作黑沉的巨浪,在即将吞没他之际,又被岌岌可危但并未完全破开的“封欲”拉回。
可那心有余悸的滋味却迟迟不曾消退。
池州渡在原地懵了一会儿,强撑着身体靠在石壁上,抬手碰了碰后颈。
皮开肉绽之处光滑如初,唯有细微凸起的咒文。
三瓣桃纹路残破不堪,像是千疮百孔的窗户纸,若再刮来一阵狂风,便能在顷刻间毁于一旦。
梦魇中的面孔一点点变得清晰,迟来的窒息感席卷而来,自心底溢出的寒气一直蔓延到指尖,池州渡忍不住攥拳,冷得身躯微微发颤。
脑中忽然闪过一双温暖宽大的手。——齐晟。
略显迷蒙的眼神瞬间清明起来,池州渡扶着墙起身,踉跄地朝外走去。
在齐晟屋中的那串木珠上有守宫的图纹。
无论时隔多久,池州渡再次见到这个图纹,身体依旧会不自觉的紧绷。过去。
在痛意缓缓消逝的黑暗中,仿佛一切苦难都将就此结束。
但总会有一双冰冷的手将他硬生生拽出安逸,重新回到无法解脱的炼狱。
“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能将你救活的神医。”那双眼睛常含笑意,却无法让人感到半分亲切,“只是遇到我,不知于你而言,是福是祸。”
当他抬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利器扎入咽喉时,那人便毫不留情地将其拔了出来,温热的鲜血四溅,模糊的却只有自己的视线。
“别白费力气了,你死不了的。”
意识坠入一片黑暗,唯有瘦小的身躯在原地挣扎着,喉间不断涌出鲜血。
睁眼是痛,闭眼是痛。
还有那句常常被对方挂在嘴边的话。
“人要惜命啊,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那人的袖口绣着一只守宫,几乎每一只都曾沾过他的血。
煞气萦绕在四周,慢慢将池州渡身上的血污吞噬。
他脚步有些虚浮,偌大的府邸内,齐晟残留的气息愈发稀薄。
指尖燃起的符纸带走了最后一丝齐晟的气息,余烬朝着一个方位散去,池州度抬眼望去。
“......北方。”
他的嗓音有些干涩,正欲朝那个方向赶去时,余光突然被什么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