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70)
第44章 寻仙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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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轻飏坐山门上, 等他大师兄从山下回来。
等了实在很久,夕阳从远处云海上沉下去, 山下还是一片大雾蒙蒙, 什么也看不清。
等到天光彻底暗了,四伏的夜色里响起秋蝉声,值守大门的弟子打着哈欠, 见小师叔的背影还杵在门槛上坐着, 便走过来要轻轻推他。
走近了,才发现灯下站着另一个人的身影。
“谁?”弟子警觉起来。
“容、容与君?”待看清后, 弟子急忙站正, 方还惺忪的睡眼清醒了不少。
“轻声。”云倏低声,“他睡着了。”
他?弟子看向头磕在门框上、微微一点一点的小师叔。
他不由佩服, 这也能睡得着,心也忒大了吧?
云倏高大的身形低下,从膝弯处轻松抱起来睡得迷不愣登的少年。衣轻飏在半梦半醒间嗅到熟悉的辛冽气息,咂摸了一下嘴,也不知道梦到什么好吃的了, 将头深深埋进了云倏胸膛。
要拐过山门口正对的天尊神像时,云倏回头, 传音给那弟子道:“今夜若十七回来了, 让他来书斋一趟。”
“是, 容与君。”弟子忙拱手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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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您找我?”
徐暮枕站在廊外, 朝房门里拱手道。
子时, 书斋对面的学堂静得只听得见蝉鸣, 云门宫连片灯火也已熄灭大半, 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盏亮在路上。偶尔有夜巡的一队弟子从远处山廊间穿过, 形成一条稀松的火龙。
“进来。”云倏语气清漠。
徐暮枕推开门,他眼神示意对面的蒲团:“坐。”
徐暮枕坐下,低下头一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的样子。
“大师兄,我……”
云倏打断他的吞吞吐吐,先冷声问:“九灵子怎么样?”
徐暮枕沉默一会儿:“最后一道雷劫威力颇大,她侥幸存活,只怕也得躺上大半年了。”
云倏眉梢微挑:“那你觉得如何?”
徐暮枕低下头,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攥成拳,“我已再三问过她,可即使伤至那般境地,她竟……还是不肯放弃。我……大师兄,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云倏嗯了一声:“你不知道怎么办了。你真不知道怎么办了,嗯?十七?”
徐暮枕顿了顿,苦笑:“我……大师兄您都猜到了不是吗?若我也踏上此途,潜心钻研飞升之道,总能助她一臂之力的。总好过这般隔岸观火、无能为力来得痛快吧?”
云倏的声音彻底冷了下去,一字一句透露着无情:“世人大多过分执迷痴望,致使难得解脱。我不爱对此多费口舌。但十七,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徐暮枕仍是苦笑:“大师兄,若真要计较,世上又真有谁能做一个纯粹的聪明人呢?”
“记得五十多年以前,大师兄您将我拒之山门外时曾说,我求道之心不纯,意不在此道,勉强必致恶果。多年来,我也一直以您当初的警戒自省,兢兢业业,不敢有怠慢之处。”
说着,他深深躬下了腰:“但十七这次,终究辜负您的期望了。”
云倏垂眸,淡淡注视他低下去的头顶。
“你辜负的不是我的期望,是你自己原本坚守的道罢了。”
“十七,既欲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徐暮枕的头更低了。
云倏不再多言,起身向门外走去。这时徐暮枕忽然唤住了他:“大师兄,难道你就从没有过——为别的什么人,什么事,背弃过自己一心所向的道吗?”
云倏扶住门框,侧脸对着十七,沉默许久。月色使他眉目愈发深邃如剑影。
“有。”
这个答案出乎徐暮枕意料。
“两次。”云倏没有什么情绪地说,“十七,我也只是芸芸众生中一愚人而已。所以,无法劝他人向好。”
——
衣轻飏被人给推醒。
“爹爹,爹爹!该你下了!”小丫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嚷,“今天可轮到你坐庄了,不能赖账呀!”
衣轻飏低头,发现自己手里正握着一副马吊牌。
对面的小丫头不住嚷:“你到底下不下呀,爹爹?”
她又歪头,大眼睛水灵灵地转,“难道手气不好,这把牌太烂了?”
衣轻飏愣愣地看着她。
“那算了算了。”小丫头把马吊往桌上一扔,“这局不算,咱们重新抽!”
“呵。”右侧传来一声冷笑。
衣轻飏恍惚地看过去。
右侧坐一个半梳小辫半散着发的小少年,正把玩手里不知是谁的手骨,阴鸷地说:“又来这招?不下了不下了,你俩父女局老这样,谁再跟你俩玩谁傻逼。”
“喂哑巴,你应一声。”少年将一个揪下来的手指骨丢对面,“别老光我一人反对。”
衣轻飏再看向左侧。
左侧坐着的青年模样清秀,乍一看还像个姑娘,鼻梁却很挺。一身苗疆服饰,头裹青头帕,上身蜡染青布短衫。耳朵上缀着大银环,手上也圈着回字纹的银护腕,衣服裤脚上四处点着小小的银缀,动作幅度稍一大,便叮铃叮铃的响。
他灵活地避开少年扔来的指骨时,身上便如这般叮铃叮铃的响。
“别闹,言弃。”青年微微皱眉。
“你不是个哑巴呀,”少年阴恻恻的,“我还以为你都忘了怎么说话了呢,长乩。”
长乩不理少年,向衣轻飏道:“这局重来吧,主上。”
“等等……”衣轻飏扶着额头,由衷迷茫地问,“这是哪儿?”
对面的吹盏眨了一下眼:“爹爹,这里当然是浮幽山啊。你是不是午睡了太久,现在还以为自己做梦呢?”
恐怕他现在的确是在做梦。衣轻飏看着这三个昔日的同僚,渐渐确定了。
可等他刚一清醒地意识到这点,面前的梦境便逐渐开始坍塌。他先是看见吹盏和言弃的嘴在动,两人表情针锋相对,像是又吵起来了,旁边的长乩似在劝架,可他丝毫不能听清他们说话的内容。
而后三人的模样也慢慢模糊,他像被人向后拉扯,不断远去,眼睁睁看着那三人连同那副场景被扯出他的视野里。
脑袋像被人砰的猛敲了一下。
“衣舟遥!衣舟遥!”
“衣大尊主——醒醒!”
有个讨厌的声音在不厌其烦地喊他。
衣轻飏再次缓缓睁眼,发觉自己原是趴在桌上睡着了。但这里却不是云台他的房间,而是……一个客栈的包间?
面前不断晃动的人影也渐渐清晰起来。
纳兰泱拿剑在他面前不停地晃:“睡魔怔了你?再不醒,我都要一壶凉水滋醒你了!”
她不客气地往对面一坐,指指狼藉的一桌:“哪有你这样的?请人过来喝酒,倒自己先把菜吃干净了,还喝得酩酊大醉?”
“不是都当什么新魔尊了吗?还这么小气,至于?”纳兰泱拆开他面前一坛新酒,咕咚咕咚豪气地灌下,“啧!爽快,真是好酒!”
衣轻飏摸着的确有些醉醺醺的脑袋,撑住额头。
“你还能和我坐一块儿喝酒?这至少得往前推三十年了吧。”
纳兰泱咚地一下把酒坛放下:“你什么意思,衣舟遥?本掌门都没嫌弃你,你倒嫌弃交我这个朋友了?你难不成和那伙人一样——看不起我?觉得我太年轻当不起这个掌门?”
“那哪能啊,姐姐?”衣轻飏散漫地笑了笑,“我忒看得起你了。”
他举起一根食指摇了摇,“这世上除了你,我可不觉得还有第二个人,担得起玉妙宫掌门这个名头。”
“哈哈!”纳兰泱大笑,脸已经喝红了,猛一拍桌子,“你小子说话,本掌门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