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法者(235)
死在这里的冤魂,他们总有一天会要他的命!
神月弦三郎对此坚信不疑,他每一个清晨在惊魂未定中醒来,看到日光的一瞬间,都有一种荣获新生之感,可每一次入夜,他又会被拖去噩梦的地狱里受尽折磨。
在梦中,从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战犯,到无数被灭族的奇术世家的老老小小,他们每一个都手持银剑,要把神月弦三郎的大光头钉穿在审判架上。
仿佛他们才是审判者!
神月弦三郎的精神越来越衰弱,很快就分不清日夜与晨昏,后来,在反复的自我迷信挣扎里,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会让他吓得尿湿裤子。
如果不是徐豌豆突然接管无名岛,还抓了个大人物回来,神月弦三郎摇摇欲坠的精神已经耗到极限,很可能就在这几天里面找根绳子就把自己吊死了。
死了,才是解脱。
审判大厅一角沉甸甸的那个巨大金属球每次都对他这么说。
当然,金属球是不会说话的,这是神月弦三郎每次经过时,看到球面倒映出自己扭曲如鬼的脸容时的心中所想。
金属球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被解无常放进无名的存在。
神月弦三郎还以为这个球也是某种酷刑之一,但从未见解无常动用过。
甚至,解无常只会把酷刑动用在球的身上。
说,这就是一个人,弦三郎你的工作任务就是想办法找出能「审判」他的方法。
神月弦三郎觉得大领导可能有点老年痴呆,这不是——一个球吗?!
一个没有血肉,没有思想,连四肢五官都没有,口不能言,脚不能动,哦,它连脚都没有,它就是一个锈迹斑斑的圆滚滚的不知什么金属铸成的不知从哪里搬来的——大概是某艘沉船里捞回来的地球仪一样的——球。
“审判一个球?!”
神月弦三郎心中震惊,他初来乍到的时候精神还不错,虽然不敢质疑,但他相信不是自己有毛病,绝对是解无常有毛病,全世界那么多奇术师不去抓,抓一个球回来——据说还耗尽了几百亿美金,请了全美的科学家去研究破解这个球的办法——就为了——让球开口说话。
似乎只要把球逼得开口,解无常就能实现一项无比伟大的计划。
这种顶级的机密当然是不会让神月弦三郎知道的,解无常交代他的工作内容就是照料球的饮食起居(神月弦三郎再次确信大领导应该回去吃点核桃补补脑)、以及想办法让球开口。
无名岛内所有酷刑都用过了,对这个球毫无作用,连一丝刮痕都搞不出来,也不知是什么金属做的,硬的不行,只能用软的,解无常没那么多时间和耐心陪一个球玩,于是就把这项重要任务交给了神月弦三郎。
神月弦三郎领命之后,每天消耗十个小时逗留在审判大厅与白骨黑血为伴,在恐怖又恶臭的空气里,试图与一个直径接近两米的无机质金属巨球对话……
球怎么可能说话呢!
神月弦三郎从未获得来自球的任何反馈,倒是在金属外壳上照出自己的扭曲面孔时,让他越来越不敢多看两眼。
时间长了,他就开始怀疑人生。
球不说话,而他幻听幻觉的,又觉得这里有很多很多东西都在说话,那些死去的受刑者,那些扎根在每一层血锈里的魂灵,那些从地毯缝里随便一抠就能抠出让人闻之欲吐的腐烂血肉的梦境……
除了解无常偶尔过来巡查,整个无名岛就神月弦三郎一个狱头,关在地牢里的都是被折磨疯了的废人,很多人的整张脸皮都被剥了下来,赤淋淋的一脸烂肉,神月弦三郎拿着名册都认不出他们谁是谁,更无法和他们对话。
偶尔问到几个意识尚清的人,他们都见过球,在审判大厅里受过刑的人,每一个都见过球。
这个球,几乎算是在无名岛成立之初就存在了,如果它真的是人,那它就是无名岛里年岁最长、也最让解无常无可奈何的头号罪犯。
球是谁?
不……我是谁?
神月弦三郎走马上任不到一年,就已经被自己的噩梦和幻觉给逼疯了。
就如同他现在离开审判大厅时回头看到的最后一眼——
受尽极刑都没有施舍一个眼神给他们的林雨行,他抬起了他苍白冰冷的下颚,在模糊的光线里,神月弦三郎看到他湿漉漉的长刘海浸满了自前额伤口淌下的血,而刘海后的那双杏眼,从微曦的光阴里,他微微睁着、凝视着审判大厅的上空。
烛光遍布却仍然昏暗阴森的穹顶上,装饰着一颗眼珠子。
神月弦三郎在噩梦里无数次见过这颗眼珠子从中裂开,张开血盆大口,从头顶坠下、把他吞进腹中,神月弦三郎平时都不敢多看一眼,慌,瘆得慌,瘆得太慌了。
他不知道这是谁的眼珠,他问过解无常,解无常只付以冷笑。
神月弦三郎十分害怕,因为林雨行正在直勾勾地与那颗眼珠对望。
还露出了一个恶劣的微笑。
“你说呀,他会不会还能看见,看见我终与他相见的此刻?”
神月弦三郎不知道林雨行在问自己,还是在问憧憧幽暗光影里的某个谁。
跟不知道,「你」、「我」、「他」又说的是谁。
林雨行又问道——“现在几点了?”
无名岛没有挂钟,没有计时,被抓进来的人个个生不如死,时间对于这里的囚犯来说,毫无意义。
但神月弦三郎听到问话,就鬼使神差地低头看了看手表。
他也不是想告诉林雨行时间,他就是那么下意识地一看,却在抬头时,看到了一滴清泪——神月弦三郎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闪着微光的泪水从林雨行的眼角轻轻滚落。
他在问时间,但问的不是神月弦三郎。
问的是球。
他在看球。
他在哭。
他还在和球……对话?
紧接着神月弦三郎就听到一个十分搞笑、但他此时显然笑不出来的、就像人类模仿计算器一样的机械音在审判大厅空荡阴冷的空气里突兀响起——
【现在时间是新历2015年10月8号下午13:48:22】
“谢谢。”
【不客气。】
林雨行沉默了一会,又叹道:“如果我看到贤人变成这个样子,我情愿他死了。”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那么你有闹钟功能吗?或者、计时器……也行?”
【请输入倒计时长。】
林雨行低头想了想:“10秒吧。”
【哔——计时程序启动——10——9——8——】
“啊啊,垃圾贤人怎么还不来接我,我好痛啊,你搞成这样你不痛的吗?”
【我已经-7-没有-6-人类-5-的感-4-觉了-3——】
——
这个场面让神月弦三郎毛骨悚然,没错,不是终于看到球「开口说话」的惊喜,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球——无名岛最大钉子户——林雨行——SABIT头号通缉犯——这两个东西——他们在——毫无交流障碍地——对话!!
然而神月弦三郎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也没脑容量去思考林雨行就像随口提出今天晚饭吃什么一样提出的10秒倒计时。
无机质的巨型金属球已经漠然报出了最后两秒的计时。
【2】
【1】
轰隆——
仿佛这才是关于死亡的真正审判,就像一场突如而来的十二级地震,整个无名岛不知在空间跳跃的时候撞上了什么,审判大厅爆发出剧烈的地动山摇,神月弦三郎直接一个跟头没站稳,头晕眼花地摔倒在一堆骸骨架上,正巧迎接他后脑勺的就是半截锐利的白骨,汩汩鲜血顿时欢快地从大光头的窟窿里奔流出来。
他慌忙地想从储物空间里掏出治疗药物解救自己,可是他不当住持之后,没了收入来源,无名岛给的工资又低,他太穷了,他的储物戒指不是物理结构,是法术,是徐豌豆不用了淘汰给他的,在降灵之夜,他什么都掏不出来,没多久他枯瘦的手臂就无力地垂落于地,脑后的鲜血给漆黑的地毯染上了一层新鲜的红色,而他的嘴巴还咧着一个古怪的弧度,好像他终于高兴地和噩梦里的鬼魂们拥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