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法者(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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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太阳尖顶 镜中 ◇
林雨行坐在镜子前, 他刚刚和贤人吵了一架。
他们很久没有吵架了。
他发了很大的脾气,因此牵动满身伤口,痛得让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双杏眼望着镜中,镜中的人也在回望,过长的刘海遮住了他一半的侧脸, 露出的半张脸仍然是明亮动人的,即使嘴角还挂着血迹,眼中还有未散的怒意。
两个小时前,他安排让贤人、王没、莫娜先行,他断后, 贤人却阳奉阴违地从镜子前折了回来,说要和他一起走。
他就生气了, 贤人明明知道他的意思——他们三个都是不会被镜中界困住的人,恶龙已经找到了蛋,蛇公主有了老公,贤人……贤人从小到大都没有特别渴望的事,也没有太多遗憾, 唯一的渴望……在毒誓之庭他已经疯狂地满足了贤人这些天的想念, 就算他不那么做, 贤人也不会被困住, 因为贤人是个向前看的人。
林雨行觉得哪怕自己死了,贤人也是个很快就能走出去的人,还会高高兴兴地在游戏里建个名叫王八蛋的角色, 用阴阳术作弊给他买商城所有的皮肤。
这不代表着贤人不爱他, 爱也不是非要流露于悲伤。
贤人是个不会被打倒的前行者, 那么坚定那么张扬, 这是他最喜欢贤人的地方。
所以他希望贤人他们三个先去第九层等他,那是最接近太阳尖顶的最后一层,必定是最难的,一龙一蛇不靠谱,贤人镇场他才放心,至于他自己……他其实没什么把握自己能走出镜中界。
紧迫的时间里,他不想作为拖后腿的存在,他们出了月夜沙海之后就再也没有休息过,他很好地掩住了所有的疲惫,甚至成为队伍里最精神的一个,他咬着牙凭着意志强撑了一路,在仿佛专门为了针对他设计的镜中界面前,他必须做出最优的策略。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讲什么情义。
说来可笑,他作为黑塔远征队的核心,作为太阳尖顶的攀登者,却是最容易迷失在镜中界里的一个,不止贤人担心他,他自己也担心自己,他知道自己心里的黑暗……有多深。
是灌溉多少纯白都无法被忽视的黑暗。
而镜中界呈现的,偏偏就是人心底深藏的期待已久之地,是比真实世界更真实的真实,他有一身幻术造化都无法挣脱镜中界的束缚,因为那胜过一切幻境,那是他自己的心。
他有多少策略,多少智计,镜中界的核心意志就有同样的计策级别,那等于是镜中的自己,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想法。
这就是贤人坚持留下来陪他的原因。
贤人知道他其实早就撑不住了,在五楼引诱他搞了那么久,还是豁出去了一样不管不顾地搞,搞完又直奔光芒神殿,还不要贤人扶,强装没事人一样,他一个人大步走到了对面。
那滋味绝对不好受。
贤人站在他身后,张了张口,又把一肚子话给咽了回去,他怕王八蛋再次发火,这个人已经在镜前坐了两个小时了,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贤人……”王八蛋终于叹了口气,“从一楼到七楼,每一层都有克制当前主题的正解,论智计这世上我不输任何人,可这一层……它的主题是我们自己,它克我,贤人,你知道我这样的人……我真的想不出太好的办法,我能想到的,镜子都知道,镜中无日月,白驹须臾间,我一旦迷失……我不能前功尽弃在这里。”
贤人伸手抚上了他一头软发。
“相信你自己啊混蛋。”贤人拍了拍他,“我跟你一起走,如果你的渴望是娶我当老婆,我就原地把你干到清醒,你不就走出来了?”
林雨行瞪了他一眼。
“没那么简单。”他说,“我对镜中界的了解不多,但……绝非易事,特别是我这样的人,我从来都是谋定后动之人,镜子就会比我更谋定而后动,我这样的人一旦进去,很容易就会忘记原本的世界,原本的想法,原本的……坚持了一辈子的东西,也会忘了你。”
“忘了就忘了。”贤人笑了,“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就算我们两个都忘了彼此,也会重新搞在一起的,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配你了,羡月。”
林雨行站了起来,他也笑了:“贤人说得对。”
还朝贤人伸出了一只手,贤人握住了他。
“走吧。”他说,“反正我想什么镜子都知道,索性不想那么多了,去了再说。”
摇摇晃晃的躯壳给了贤人一个轻轻的拥抱,一声细语落在耳旁:“我不会忘了你的,贤人。”
然后转头就拉着贤人进入了镜中。
在意识被抽离之前,林雨行的嘴角扬起一丝不可察觉的微笑。
仿佛进入了一个特殊的虫洞,镜子内外的世界都扭曲旋转起来,巨大的轰鸣声响彻脑海,但事实上并没有什么东西正在发出声音,听觉视觉以及思想都在刹那间被镜子夺走,当贤人再次拥有意识、睁开双眼时,眼前是喷薄而出的晨曦。
“羡月!”
他身旁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他一个人站在星海晨曦之中,即使失去意识也要紧紧握住的那只手……贤人摊开手掌一看,他紧紧握着的,是一把蝙蝠扇。
王八蛋把扇子还给他了。
他到底还是不想拖累他。
贤人骂了一句臭王八蛋,左右没见人,他就向着星海深处飞了过去,他发现一切奇术都没有在镜中界里被禁止,这让黑塔过半以后被限制发挥的他有了一种久违的自由和冲动。
他迫切地想找到他。
林雨行睁开了眼。
他发现自己躺在阁楼里的一张床上,床顶悬挂着轻薄的蚊帐,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风格,床外是老旧的石灰墙壁,墙上一个敞开的木格子花窗,西下的阳光穿过垂条的长春藤蔓,缓缓地洒在被褥与床榻上。
一切都是那么的……眼熟。
林雨行下了床,掀开毯子的时候,手腕处传来一阵刺痛——他低头看到了渗血的纱布厚厚地裹在自己纤细的右手腕上。
他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笑。
果然,当他站到镜前,他看到了自己十七岁的模样。
这具年轻又青涩的躯壳,什么痛都没受过,什么苦都没吃过,压抑又野性,自由又骄狂,他身上只穿了一条短裤,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前胸后背那些恐怖狰狞的伤口全部消失不见了,他伸展了一下手脚,阔别多年的自在感一瞬间涌遍了他的全身血脉,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喜悦着,这是他十七岁时的完好躯壳,皮肤透着少年特有的白皙微光。
他不再疼,不再冷,不再走路稍微重一点就会牵动到伤口发出撕心裂肺的抗议而他必须管理着他的表情以致于不露出他脆弱难堪的一面。
他可以无所顾忌地施展所有的奇术,澎湃又充沛的奇术能量在这副完美的躯壳里以他的意志自由支配。
他不再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支撑着他。
林雨行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纱布,他想起这一天了。
这是新历1982年的初夏,高考分数公布,他全省第一,他报了燕京大学的天文系,却被父亲改了志愿,让他子承父业去读考古系。
这天就是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日子——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他记得大概晚饭之前,通知书就会被邮差从市里带到他们镇上,告诉全镇这里出了两个燕京大学的天之骄子。
一个是他,一个是班花吴文娟,天天追在他后面吵着要跟他一起去北平。
林雨行一圈一圈解开了纱布,一道足有一公分深的伤口横亘在他的腕间,伤口已经被仔细地消了毒上了药,却还在往外冒血,看上去鲜红刺目,还有不可忽视的疼痛从断开的皮肤深处传来,他皱了皱眉,他没想过习惯了满身重伤的自己竟然连这么小的伤都会觉得疼。
他一个治疗术点在手腕上,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他摸了摸下巴,目前看来,他的奇术毫无阻碍,甚至可以说,他回到了全盛时期,还有一具他梦寐以求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