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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乱江湖(99)

作者:北南 时间:2018-10-18 16:06 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江湖恩怨

  霍临风和容落云无言饮茶,消磨到晌午,城中的百姓归家用饭,街上终于静了。他们从茶楼离开,分头走,沿暗巷殊途同归,不多时便抵达太傅府邸。
  仍是上一回的庭院,只不过白玉栏杆内的旱金莲已枯,栏杆旁,沈府的管家恭候许久,正是与霍临风相撞的老者。
  待霍临风和容落云飞檐现身,管家道:“霍将军,容公子,我家老爷在厅中等着二位。”
  他们被引进屋,正座上,沈问道一身素色棉衣,毫无官宦的富贵态,见他们来,起身相迎拱着两手,道:“霍将军,咱们又见面了。”
  霍临风赶忙扶住:“沈大人客气,该我施礼道谢。”他指的上呈密函一事,若非及时牵制住陈若吟,恐怕要生出许多麻烦。
  沈问道说:“我能做的也仅有这些,真正掣肘奸佞,为国之存亡贡献的,是定北侯。”
  良将战死沙场,自有忠臣扼腕惋惜,霍临风感念沈问道的关怀,竟有些失语。沈问道越过他看向后面,容落云立在那儿,倍显拘束地低着头。
  “容公子?”沈问道叫一声。
  容落云张皇地点点头:“沈大人。”他忽觉有异,当时送密函,沈问道不知他的身份,如今入长安更未表明,对方怎知他姓容?
  霍临风亦想到此处,问:“沈大人,你认识他?”
  沈问道说:“公子送密函时蒙着面,我自然不知,保管密函的这段日子,我与犬子沈舟联络过,他猜测是容公子所为。”
  容落云曾去瀚州找过沈舟,那时沈舟便断定,容落云必定会北上一遭。
  许久未回江南,霍临风忍不住打探:“沈大人,沈公子一切可好?”他知道,曾在瀚州闹灾时施以援手,沈舟知恩图报,会帮忙留心西乾岭的动静。
  沈问道答:“犬子安好,塞北打仗时,西乾岭江湖人聚集,合力围攻不凡宫众人。”他怕容落云担忧,紧接着宽慰,“厮斗近五日,幸好镇压住了。”
  容落云舒一口气,稍抬眼,发觉沈问道注视着他,他有些胆怯,佯装无事般移开了目光。
  三人在屋中商议,皇帝、丞相、太子,接下来的种种局势,俱不避讳,掏心掏肺。霍临风和容落云不宜久留,约莫申时二刻,起身向沈问道告辞。
  霍临风说:“沈大人不必相送,止步罢。”
  沈问道答应着,目送两名晚辈离开,将出屋时,他禁不住喊道:“容公子——”声音压抑,透着股苍凉,“送密函时,你说故人已去,叫我莫再感怀。”
  容落云的背影微微一颤,沈问道望着,问:“你怎知我惦念已去的故人?”
  屋檐之外是一片天空,容落云仰面望着,不肯回头。他继续朝外走,幽幽说道:“等到天晴无晦,我从正门来,再坦坦荡荡与大人一叙前尘。”
  瞬息之间,霍临风和容落云走了。
  沈问道疾步至门边,扶住门框才将将站稳,穿堂风来回地吹,他望着院落虚空,半晌没有动弹。
  管家来伺候:“老爷,仔细受寒。”
  沈问道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雏燕长大了,谢上苍垂怜。”
  霍临风和容落云回到睿王府,近黄昏,睿王还未归来,也不知宫中的情形如何。他们未回蛰园,在正厅等候,准备商讨审阿扎泰之事。
  容落云捧着热茶,道:“不凡宫遭人攻击,想必折损不少弟子。”
  霍临风说:“今时不同往日,胡锋定会带兵援助,你莫太担心。”
  刚说罢,管家掀帘进来,禀报道:“容公子,府外有一人寻你。”
  容落云搁下杯盏,他未曾在人前表明身份,谁会来见他?谁又会知道他待在睿王府?“是谁?”他疑惑地问,“对方叫什么名字?”
  管家答:“他说他叫陆准。”
  容落云惊喜道:“老三来了!”
  睿王府外,陆准一身蓝衣裳,罩珠白纱袍,还披一件兔毛领子的披风,两柄弯刀就藏在披风之下。他来回踱步,心道,怎的通传一声如此磨蹭。
  一扭身,见一辆香车宝马驶来,陆准认得,此乃皇子出行的队伍。马车停在门前,孟霆元踩凳下车,拾阶,到门外时也看见陆准。
  何人敢在王府前逡巡,孟霆元问:“你是?”
  陆准打量人家的好衣好靴,腰间玉佩更是耀目,反问:“你是三皇子罢?”
  孟霆元蹙眉不语,审犯似的瞧着对方,陆准以为他默认,笑起来,双手抱拳道:“三皇子有礼!”迈近半步,手掌掩面小声说,“我乃不凡宫三宫主,陆准。”
  突然,孟霆元一把攥住陆准的手腕,隐有怒容:“你手上的玉戒指,从哪儿来的?”
  陆准一愣:“我二哥给的,做甚?”
  孟霆元沉声命令:“摘下来,还给我。”
  向来只有小财神劫别人,被劫还是头一遭,皇子也不行。陆准挣开:“我二哥送给我,就是我的,凭什么给你?!”
  孟霆元气结:“这是我的戒指。”
  陆准说:“胡吣!刻你名字了?这里头刻着一株草,草长在陆地上,我叫陆准,这枚戒指就是我的。三皇子再纠缠,我告你搜刮民脂民膏!”
  歪理,全是歪理!孟霆元怒不可遏,更多的却是伤心,他在容落云十八岁生辰备下的物件儿,日日盼着相见,见了,送了,却被转手送给不相干的人。
  这怔愣的工夫,那不讲道理的少年竟奔入府中,喊着“二哥”跑远了。
  孟霆元恨道,好一个唐蘅……
  那厢傍着塞北的好哥哥,这厢又来个江南的好弟弟!


第101章
  “二哥!”
  分外响亮的一嗓子, 含着热腾腾的急切,短而促, 回荡在一片园中。陆准拔腿跑起来, 兔毛领子颤悠着,披风摆荡, 隐约露出腰后的一双弯刀。
  容落云张开手:“老三!”
  兄弟俩结结实实地抱了, 这时正寒冬, 园子里的花落败萧索,可容落云和陆准俱是心花怒放, 将周遭渲染出一股春意。
  霍临风跟在后头瞧, 抱着肘,大度地没有吭声。不待那两人分开, 一队佩刀的亲卫急急追来,簇拥着满面怒容的孟霆元。
  睿王气得够呛, 先是被明刀明枪地骂,再是擅闯他的府邸,哪一件都是从未经受过的。可他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园子,越走近, 脚步越迟疑, 而后相隔五六步, 便停住了。
  闻得脚步声, 陆准回头:“做甚,要抓我不成?”
  容落云揽着陆准,护崽儿似的, 问:“睿王,是否有什么误会?”
  孟霆元明明受了屈,却叫这一动一静的兄弟俩质问,仿佛他仗着身份欺负人。“方才在府外……”他斟酌着告状,“此人骂我。”
  刚说出口,陆准道:“对不起。”他琢磨,若是不服软,恐怕会让容落云为难,道歉又不会少块肉,有什么呢。
  孟霆元愣住,那会儿还咄咄逼人,江湖人的脸也变得忒快了些。可对方既然道歉,他继续追究的话,容落云会嫌他小气罢,再看看霍临风那好整以暇的样子,已经在看他的热闹了。
  他只得咽下这份苦,偏头说:“都下去罢。”
  亲卫们撤走,这一方园子只剩他们四人,按照站的位置来看,是一对三。孟霆元的目光浮动着,避不开一般,落在陆准戴着玉戒指的手上。
  他真想问问容落云,究竟有多厌弃,才会把这份礼物转送给旁人?但他问不出,一旦问出口,他就成了可怜的笑话。
  霍临风始终静默着,追随孟霆元的视线一打量,于是明白。换个身份考虑,倘若容落云将他给的物件儿送人,带着孟霆元后送的,那此时,估摸他要使一招定北惊风了。
  “睿王,”霍临风打破僵局,“今日入宫如何,咱们借一步说话?”
  孟霆元乍然回神,知道霍临风在给他台阶下,应道:“去我的书房说罢。”他转身带路,经过一株海棠时,忍不住扭头望了一眼。
  正撞上,陆准朝他龇一口白牙。
  霍临风跟随孟霆元去书房,圆桌上搁着棋盘,还有一卷解棋的书。他落座后粗粗一扫,问:“睿王,自己与自己下棋么?”
  孟霆元坐在对面,答:“消遣而已。”
  黑白势均,霍临风道:“人心总有偏向,独自博弈时难免发生倾斜,这盘棋的黑白子却走得不分伯仲。”
  孟霆元说:“我三岁学棋,是太傅教的。”他指唐祯,“太傅教会我基本,便再不陪我下棋,让我自己和自己下。”
  唐祯说,与旁人下,不过是斗、是争锋,而自己和自己下,要学的,便是求取一种“公平”。孟霆元拈起一子:“太傅教导我,何时能毫无偏私,心中达到完全的公平,我的棋才是真正的学会了。”
  霍临风听得认真,心中描摹出唐祯的残影,孟霆元亦然,每每忆起恩师,总会怅惘好一会儿工夫。一时无话,恰有推门声,才纵得他二人从思绪中抽身。
  来者是睿王妃,金玉华服衬着一张姣好的面容,亲自端茶来,温柔地唤了声“王爷”。茶盏搁下,她体贴地问:“天晚了,王爷进宫一日想必疲累,不如与将军用着膳说话?”
  孟霆元眼都未抬:“不必,你出去罢。”
  王妃无法,只得曳着衣裙离开,刚走,孟霆元便将管家唤来,吩咐道,任何人不许再来打扰,书房外也不许人靠近。
  等房中一派清静,霍临风问正事:“王爷,今日可见到皇上了?”
  孟霆元应道:“见了,原本被太子阻挠,我没走,在母妃那儿消磨至午后,才寻到机会见了一面。”
  他回想着:“御前和宫门都重新安排了人手,御医看过只说需要静养,不知太子有无授意。”稍顿一则,喉间有些酸胀,“自定北侯战死的消息传来,父王的身子便每况愈下,之后陈若吟的罪证上呈,更是直接昏倒在朝上。”
  借着势大的两方互相制衡,一方倒下则另一方无人牵制,可两方都倒下,说明家国不稳生出乱子。霍临风问:“那见到皇上后,情形如何?”
  孟霆元说:“我禀明父皇,你已到长安,阿扎泰也押来了,只等着述清陈若吟的罪证。父皇动了怒,却病恹恹发不出火,叫我也不敢多说刺激他。”
  霍临风沉吟一会儿,道:“睿王,太子倚仗陈若吟,必然不愿他被扳倒。可皇上为了太子继位无虞,会否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孟霆元久久不答,没有妄加论断,霍临风也未追问,垂眸看着棋盘,拈一颗落子。只这一棋之差,局势登时出现扭转,他道:“明早我要进宫面圣。”
  他的意思是,他要做着扭转局势的一子。
  孟霆元说:“进宫未必见得到——”
  霍临风打断:“一定要见到,太子不准,就别怪我施压。我霍临风多年的军功,我大哥、我爹,我们霍家精骑所有人的军功,定北军万千将士,关外所有百姓,我全压上,看看太子还有没有抵挡之力。”
  孟霆元怔怔地看着霍临风,敬,亦是惧,君对重臣的畏惧,他问:“倘若真如将军所言,父皇蒙蔽,不欲惩陈若吟……”
  哗啦!满盘棋子被霍临风一掌拂下,溅落脚边满地。他沉声答道:“天子若不为公,那我就替天行道。”
  这一句把立场实实在在地表明了,亮出招,豪气冲破干云。孟霆元震动得说不出话来,伸手端茶盏,以茶代酒做个礼敬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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