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佞臣(41)
半月下来,虽疲惫不堪,倒也生出一些乐趣。
赵念安走到花园时,他正与一名女工说话,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笑得喜逐颜开。
赵念安看着他欢喜的笑脸,苦涩道:“本想让他吃些苦头,却不想他乐在其中。”
那名女工搬着花盆离去,沈容回头才注意到赵念安站在雪地里,他穿得严实,裹着朱红色的斗篷,端端往那一站,用疏离的眼神看着自己。
沈容速速向他跑去,方德子冷着脸道:“沈大人见了殿下为何不行礼?”
沈容停下脚步,敛去脸上笑意,撩开衣袍跪了下去:“下官拜见殿下。”
赵念安垂下眼看他,淡淡道:“沈大人如此欣喜,想必事情顺利,定能按期交工。”
沈容犹然跪在地上,仰头说道:“不敢耽误殿下大事。”
“如此便好。”
赵念安转身要走,沈容突然伸出手去,拉住他的衣摆站起身,问道:“你吃过饭不曾?附近有一间酒楼我时常去,你若是还未吃饭......”
“大人什么身份,也配与我同桌吃饭。”赵念安一脸不耐地打断他,“我不曾叫你起来,你便好好跪着。”
“已经两个月了,你要如何才能气消?”
赵念安道:“大人莫不是搞错了,我不过是来府里看看,不是来与你闲话家常,放开我!”
沈容死死拽着赵念安的衣服不松开。
方德子冲上来掰他的手,他仍是不放,方德子的指甲深深掐进了他的肉里,抠得他手背血肉模糊,鲜血汩汩从他手背滑落,染红了赵念安斗篷边缘的一圈白羊羔毛。
“我只想问你一句。”沈容红着眼问道,“你我是否决计再无可能?”
赵念安被他突如其来的疯魔惊了一跳,见他满手是血眼神绝望,一时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德子恼羞成怒道:“你放什么臭狗屁,做你的春秋大梦,难不成你还想我们殿下给你当赤子?赶紧放开!”
“是,你我绝无可能。”赵念安将所有情绪吞回肚子里,板起脸道,“沈大人与其在这胡言乱语,不如好好想想,若是府邸修缮得不好,我会如何治你。”
沈容在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许多事情,一些邪恶的念头不断在心头涌现,若是他用些手段,巧借东风,再借他舅父北远侯的势,未必不能强迫赵念安嫁他为妻。可如此,他与沈怀荫又有何不同,舅父说得没错,他终究成为了他心中最憎恨的人。
他总以为自己深爱赵念安,心心念念想把他抓在手里,到头来却是自己伤他最深。
沈容从未像今日这般厌恶自己,他惊恐地松开了手,仓皇失措往后退几步,他深深看了赵念安几眼,最后转身跑开。
方德子大怒道:“这混账东西,让他走了吗?”
赵念安撩起斗篷衣摆,低头看去,猩红的血色刺的他双目通红。
方德子连连骂了几句,半晌却不见赵念安动静,他转头去看,赵念安正捧着那斗篷出神。
方德子连忙道:“殿下,奴才去传轿辇来,您别担心,往后出来咱多带些人手。”
赵念安喉头哽动,许久喃喃道:“流了这么多血,怕是伤得厉害。”
方德子一拍大腿,懊恼道:“哎哟殿下哎,您还心疼他做什么?”
赵念安喘了口气才说:“我怕他耽误工期罢了,回吧。”
赵念安翌日再来,不见沈容,却在花园处见到了昨日的女工,他定睛再看,竟是李画儿。
公孙侍郎见赵念安一连来了两日,立刻叫人收拾了几间屋子,容他暂作休息,虽简陋些,但寒冬腊月里也能暖暖身子。
赵念安在屋里坐着,捧着暖手炉子,命方德子把李画儿叫来。
李画儿来时茫然,见是赵念安面容一喜,随即又紧张害怕起来,瑟瑟地缩着脖子,跪着喊道:“少爷好。”
方德子骂道:“你这蠢丫头。”
李画儿愣了愣,回过神来,连忙改口道:“拜见殿下。”
赵念安淡淡问道:“你怎么在这里?高山县如何了?”
“高山县一切都好,那日贵人们走后,小人本想在高山县谋份差事过活,只是小人过往不好,当过娼妓,多少受人眼色,恰好遇上刘青,他拿回卖身契后准备去别的地方闯闯,我便与他结伴同行,稀里糊涂来了皇城,恰好遇上招工,本是不要我们的,只是恰逢年关,又着急请人,便请我们做些简单的活计,等过了年府邸修好了,我与刘青再去寻别的差事。”
赵念安问:“刘青也来了?”
李画儿点头道:“刘青会写字,管事叫了他去帮忙,小人只会卖力气,中午在膳房帮忙,其他时候就在花园里帮着搬搬抬抬。”
赵念安垂着眼想了一会儿,却是问道:“刘青是陆道远的赤子,陆道远还在高山县,他如何出来了?”
李画儿语焉不详道:“此事小人也不清楚,只知王耀山一直握着刘青的卖身契,他们之前并未结亲,只是对外宣称夫妻罢了。”
方德子见赵念安心绪不宁,低声道:“曲终人散也是常有的事情。”
赵念安想起昨日沈容看他的眼神,问道:“今日怎么不见沈容?”
李画儿道:“夫人近日来为了修缮府邸的事情十分操劳,听旁人说他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那日他还同我说,这是少爷要住一辈子的地方,一定要细细地打,不能有一点错失。”
“谁问你这个了?”方德子拔高嗓门道,“殿下是殿下,沈大人是沈大人,不许再叫错了,再叫错一次小心掌嘴!”
李画儿倏地把脑袋低下去,连连说道:“小人不敢了。”
赵念安制止道:“好了,不要吓唬她,李画儿,你去忙吧。”
李画儿离开后,赵念安派人去找沈容,等了半个时辰才把人等来。
沈容依旧穿着昨日的衣裳,手上缠着裹帘,脸上没什么表情,进门后便恭恭敬敬行了礼。
赵念安支着脑袋懒洋洋倚在榻上,腰间枕着软垫,一手握着袖炉,见了沈容,凉凉道:“后院这块地方一点变化都不见,沈大人倒是有空去躲懒。”
沈容从袖中拿出一张宣纸,跪在地上淡淡说道:“下官正要来禀,昨晚下官与典司院公孙侍郎商量过,将原先卫国公夫人与妾侍的院子围墙拆了,重新划分,再另起两间屋子,如此一来可将原来两间院子划分成五间小院,可供殿下五房妻妾所住,若是今后殿下妻妾成群,卫国公府后面还有一块地方,可令建一座宅子,两相打通,应是足矣。”
赵念安嗤笑了一声,他坐起身体一脸戏谑看着沈容,笑道:“沈大人果然是只纳过妾,未娶过妻,不懂正室的贵重,卫国公夫人的院子不要动,妾侍的院子隔成六间,我与表妹情深义重,只会与她生儿育女,其他妾侍赤子既无子嗣,住得小些也无妨。”
沈容依旧跪着,面色如常道:“如此甚好,如此修缮起来较为容易,进程也会快些,下官立即与公孙大人协商细节,若殿下无事,容下官先行一步。”
“站住,我让你走了吗?”赵念安冷声道,“沈大人如今是越来越有脾气了,说走就走,丝毫不把本殿下摆在眼里。”
沈容面色平静道:“殿下恕罪,下官任凭殿下吩咐。”
赵念安板着脸看着他,半晌才说:“方德子,把来时路上买的糖栗子拿来。”
方德子应了一声,捧着一包糖栗子过来。
赵念安看着他伤口处的裹帘,悠悠然道:“沈大人写得一手好字,必然手巧,我嘴里无趣,不如沈大人剥些栗子一起吃,打发打发时光。”
沈容微微蹙着眉却不出声。
赵念安又道:“沈大人有空去躲懒,却没空为本殿下剥几颗栗子?”
沈容跪着行了几步,拿起栗子摸了摸,说道:“栗子凉了,下官再去买一包来。”
赵念安朝方德子使了个眼色,方德子会意,立刻提近了熏笼来,他将熏笼摆在赵念安脚边,笑吟吟道:“沈大人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