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皇后(169)
众人担忧之时,顾昭已经不耐烦道,“不纳就是不纳,再说派你去挖河堤。”
从锦正在修运河呢,因为人力有限,修建缓慢工部还在为这件事发愁,顾昭看这大臣底气十足,是个挖河堤的好料子。
大臣语塞,知道顾昭是真做得出来,不禁讪讪住口,文官既然决定今日把这件事摊开,立即又有人出列朗声道,“皇帝三宫六院乃是先祖礼法,陛下始终不愿,是否是皇后逼迫?”
“此事陛下一人作主即可,不必问过皇后。”文官按耐不住,特意提醒顾昭。
群臣敛声,都紧张的等着顾昭如何应对,顾昭只看着大殿外的阳光已经挪到了青铜云龙纹香炉上,知道平时这时朝会都差不多应该散了,他也应回去接皇儿下书房,带他吃点点心玩一会哄他午睡,下午还要做太傅布置的功课,如此繁忙这些大臣却只知道耽误他的时间,丝毫不体谅他,可恶!
顾昭手指烦躁的在龙椅上敲击着道,“你也去修河堤吧。”
“整日里吵闹不休,就知道问这些小事,朕的后宫事何时轮到你来过问了?”顾昭怒斥,“不懂事。”
大臣:“……”
顾昭连训斥大臣都如此与众不同,其他皇帝会用违逆、以下犯上等罪名,他们这位陛下用的是不懂事,简直是街边妇人斥责自己不成器的孩子。
“古者圣王制礼法,修教化,三纲正,九畴叙,百姓大和,万物咸若。【1】”大臣激动道,“陛下不可不遵循礼法。”
“朕与皇后有约在先,不纳妾室,不收通房,朕一言九鼎,你要朕违誓?”顾昭有自己一套非常缜密的逻辑,而且也非常烦躁,“再说朕遵守诺言这些年也没见到一道雷劈在朕身上,可见上苍都是答应朕的,你又啰嗦什么。”
大臣被顾昭绕进他的逻辑里,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但眼见时机流逝,容皇后一派的人都露出放心的神情,邵鄞沉眸出来,俯身行了叩拜大礼。
“宰辅这是做什么?”顾昭困惑问道。
邵鄞整理衣冠,严肃道,“今日之事并非臣等之意,而是先帝为避免动乱,早有旨意,事关皇嗣,请陛下遵旨行事。”
“皇后善妒干政,可废后圈禁。”
他从宰相曲领紫袍的宽大袖口中郑重取出一卷由蜡印固封的小黄铜雕龙圆筒道,“先帝圣旨在此,请内阁大臣上前辨认。”
永泰帝曾用过的内阁大臣被罢黜一批,养老一批,也有继续在容皇后身边为官的,这些人顿时心里暗暗叫苦,知道这道遗诏若是有利于容皇后,那景安帝不可能不知情,腿下仿佛坠着万斤重的铅球,百般不情愿的磨蹭着上前。
竹筒上的蜡印确实是永泰帝私印,而圆筒上用朱笔写的“密”字银钩铁画,熟悉永泰帝御批的人也一眼都认出这是永泰帝的字迹。
“确是先帝字迹…”
“臣老眼昏花,看不清了。”内阁大臣们相互推脱。
邵鄞冷哼一声,“诸位大人既然认出是先帝字迹,那就应该跪接遗诏。”
容从锦的手无意识的缓缓握紧紫檀椅扶手,眸光清冷的注视着邵鄞的举动。
“我不同意!”朝廷上一片静寂,忽有一道提高的声音传来。
吕居正抢上前,众人愕然,你不同意什么?
所有大臣都知道吕居正向来遵循礼法,他虽然只有一位夫人多年无子,也没有想过纳妾,但他是非常认可皇室应该尽量纳适龄的女子双儿入宫,诞下皇子,在这一点上他认为建元帝是合格的,这几年他没有弹劾过皇后善妒已经让大臣们困惑,这时候竟然还站在容皇后一边简直不可思议。
吕居正自己也很无奈,对啊,我反驳什么。
他站出来后脑海一片空白,邵鄞问道,“吕大人为何不愿接先帝旨意?”
这是谋逆的罪名,即使是容皇后坚定的支持者也不敢直面锋芒,吕居正却在这个时候出列,简直是自寻死路。
吕居正心底却有一个念头逐渐清晰,他不着痕迹的望了一眼屏风后,焦躁跳动的心平静下来,他心道这几年治理国家全靠容皇后,农桑、经济和战事,哪一样离得开容皇后,你们打着分权的念头进来却不知这一下正好触在容皇后的逆鳞上。
旁人不知他还不知道么,当年容皇后还是王妃的时候就曾在益州治理水患,连皇室尊贵都能置之度外,为的就是顾昭的顺遂,容皇后所求不多,却因为他唯有这一个要求,若是得不到满足,那局势翻转,难道指望这些只会纸上谈兵相互攻讦的大臣们去面对突厥铁骑,饥荒难民么?
吕居正打定主意,“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2】
“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3】
“皇帝誓言虽然违背宗室要求,却是心之所向,君王一言九鼎,又岂有自毁誓言的道理?”吕居正自知论据站不住,马上搬出君王至高无上的地位,用皇权来对抗皇权。
“先帝亦是祭拜宗庙行过登基大典的,又是陛下兄长,亲手将皇位传给陛下。”邵鄞道,“纵然先帝旨意与陛下誓言有违背的地方,也应该以先帝为尊。”
“太后驾到。”内侍朗声道。
朝臣纷纷行礼,慈和太后听闻朝廷变故匆匆至此,看到兄长期待的目光和那个万众瞩目的皇宫圆筒顿时面色苍白,邵鄞眼前一亮,高声道,“太后娘娘是先帝发妻,也请来认一认这是否是先帝的字迹?”
慈和太后远远望见黄铜圆筒,忽然阂眸,身躯轻轻摇晃,“不…”
邵鄞非常失望,瞪视慈和太后,又对朝臣道,“太后精神不济,内阁大臣已经确认过先帝字迹。”
众人的目光都交汇在那个黄铜圆筒上,心如擂鼓。
“拿来吧。”沉默良久,顾昭招手道。
内侍连忙接过黄铜圆筒,众大臣一一验过封印无误,进忠才在朝堂上打开,满殿文武百官、屏风后的容皇后下跪,只有顾昭坐在龙椅上目光迷茫的望着那道正徐徐展开的圣旨。
这是兄长留下的东西,他知道自己答应了从锦一生一世,难道他也会来逼迫自己么?顾昭困惑一阵,又下定决心大不了不听就是了,反正皇兄在的时候从锦的事情自己也从没听过他的,大不了以后见了皇兄再让他打一顿好了,这样一想顾昭如释重负,轻松的听着圣旨。
“朕身后,肃王为帝一日,纵山河倾覆,容氏不可废后,若有持此圣旨干涉皇室子嗣一事,皆以谋逆论,株连九族。”
慈和太后退到屏风后,眼泪扑簌簌落下。
“臣接旨。”朝臣叩首。
容从锦望了一眼慈和太后,只见她面色苍白的几近透明,泪珠一滴滴的溅落在金砖上,悲恸欲绝。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邵鄞不敢置信的尖声道。
容从锦霍然起身,直接走到朝堂上,“臣妾遵旨,御前侍卫还不将这罪臣除去官服拖下去。”
身着金甲的御前侍卫迅速上殿拖走了嚎叫着’我是太后兄长’的邵鄞,还有面如死灰站出来让陛下选秀的数个文官。
“自陛下登基以来,本宫善待文官从不以谏问罪,却不想愈发纵容了你们,连皇嗣都要算计。”容从锦视线冰冷而坚定的扫视过台下众大臣,唇角轻扬道,“可能诸位大人对本宫有所误解,本宫从不是贤后,也不愿做贤后。”
“皇帝身边只能有本宫一人,你们愿意也好,不愿也罢,他日史书工笔本宫毫不在意。”容从锦把邵鄞提拔到宰辅的位置上就是想看看有多少和他一样的蠢货,冷声道,“邵氏一族……”
“君后。”众大臣吓得瑟瑟发抖,跪地不敢直视容皇后却听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忍不住略微抬首视线轻睨,却见他的衣摆缓缓倾斜顿时大惊失色。
“从锦。”顾昭箭步上前,双臂恰好接住昏倒的容从锦,顾昭刹那间魂灵出窍,打横抱起容从锦迅速吩咐道,“快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