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奴欺主(220)
薛其钢怕两人再说出什么冒犯天颜的话,板着脸冲薛凌云道:“好了,夜深了,别耽搁殿下休息。”转头冲叶长洲笑道,“殿下,请。”
叶长洲冲他微微颔首,逃也似地绕过薛凌云身边,出了牢门。
薛凌云眸子在夜色中似寒刀,紧贴在叶长洲身后:“煜王府和殿下府邸顺路,我送殿下一程。”
未等薛其钢开口制止,叶长洲便道:“有劳凌云兄。”
他好歹是皇子,既然开口了,薛其钢怎么也得卖他几分面子,便没有阻拦薛凌云跟着去。
回府的路上,薛凌云策马走在叶长洲轿辇旁,外人看来他似乎是在给叶长洲做护卫。
薛凌云压低声音冲轿辇内道:“长洲,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受伤了?你左眼红得异常,脸颊的血是耳朵里流出来的。你是不是……是不是已经看不见、听不见了?”
叶长洲听力受损,只得将身子努力往窗边探,才能勉强听清他说什么。关心则乱,他担心薛凌云知晓自己重伤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便道:“刺客没能伤了我,是我父皇那一耳光……你不用太担心我,如今我左眼勉强能看得见,应该没大碍。”
“我求父皇给你找个大夫。”薛凌云勒了下马,颤声问道,“可还有别处不舒服?”
“没有。”叶长洲撒了个谎。
“父王!”薛凌云冲着队伍前方大喊,“殿下受伤了,要着御医治伤。”
队伍停下来,薛其钢转头策马缓缓走来。他冷冷看了薛凌云一眼,没跟他多说什么,低头冲轿辇里问道:“殿下哪里不适?”
叶长洲在轿辇里轻声道:“有劳煜王,我左眼不适,可否劳煜王禀报父王,着太医去府上给我诊治?”
薛其钢点头:“本王这就着人去禀报陛下。”说完一夹马腹,带着队伍继续前行。
薛凌云骑在马上目龇欲裂,见叶长洲左眼伤成那样,牵缰绳的手都在颤抖,几乎要将那缰绳捏碎。这是他拼死也要保护的人,叶政廷竟狠心将他打成这样,薛凌云好恨,恨不得冲进宫去抓住叶政廷好好问一问,他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为什么要对自己的亲儿子下如此黑手。
然而,回京后所发生的一切,让薛凌云不得不冷静下来。赵婆婆的崇明教已被证实为铁证如山,即便叶政廷相信叶长洲并不知情,他也难以逃脱一个包庇窝藏之罪。
如今,赵婆婆已经身死,崇明教已经覆灭,叶长洲也被下狱。但叶伯崇和叶文惠仍不放过他,还要赶尽杀绝。
薛凌云的心完全被愤怒与怨恨充斥了,比叶政廷恩将仇报将他扣留京中更为愤恨。他紧紧捏住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不断在颤抖。
马蹄哒哒往航船山方向而去,薛凌云在轿辇旁低声道:“童若谦他们正在极力营救你,栾清平已飞骑去追常慕远,只要等他回来,你就有救了。”
薛其钢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面,背对着二人,好像并没有发现两人交谈。
“叶伯崇和叶文惠沆瀣一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叶长洲眼睛耳朵都疼得难受,干脆闭了眼睛靠在窗户上低声道,“这坞原我是待不下去了,如果能侥幸捡回一条命,我要即刻启程去南疆,哪怕去跟游夏贼子和东南反贼周旋,也好过在这里给他们当活靶子。”
薛凌云眼睛盯着黑暗,一言不发,只是眼中透出的狠厉决绝令人胆寒。
“薛凌云。”叶长洲轻声唤道。
“嗯。”薛凌云红了眼睛,鼻头微酸,故意不去看叶长洲。
“好好保全自己。”叶长洲坐在轿辇中低声道,“只怕还要出事。”
“保全自己”四个字简短,但在这般困境中,却是叶长洲唯一能为薛凌云打算的了。
“我知道。你父皇,太过分了。”薛凌云声音在颤抖,极力隐忍克制着汹涌的恨意。
叶长洲对叶政廷已经失望透顶,根本不想提这个人,难受地别过脸去,把自己埋在阴影里:“罢了,我终究不是他喜欢的儿子,他能给我留条命就不错了。”
可是他声音里的落寞,好叫人心疼。
薛凌云虽没有母亲,但跟薛其钢父子情深,不由得更可怜叶长洲。他母妃早逝,父皇又狠心,唯一相依为命的赵婆婆又故去了。现在他身边已经一个亲近之人也没有了,他只有自己了。
薛凌云红着眼:“你回府给我好好养着,什么也不要想。”
叶长洲没骨头似的倚着轿辇轻声道:“是啊,哪都去不了,反倒可以好好歇息……”
快到航船山了,叶长洲若有所思,轻声唤道:“薛凌云。”
“嗯。”薛凌云应声。
叶长洲腹中思忖半晌,惨笑了一下道:“没什么……到时候再说吧。”
历经重重磨难,如今的叶长洲顾虑更少了,只要还有命在,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他原本一步步帮薛凌云逃离坞原的计划落空了。现在,叶长洲只有孤注一掷,快刀斩乱麻。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刀下去,薛凌云父子能不能承受。
景纯,你也放心,我便是拼上我所有的一切,也会帮你逃离坞原这烂天烂地。
第184章 众口可铄金
回到王府,已是寅时。薛其钢护送着叶长洲,越过里三层外三层的封锁,径直将叶长洲送到暖阁。
“殿下,府中崇明教余孽尚未清查完,”薛其钢站在暖阁门外冲叶长洲抱拳,“为殿下安危着想,这两日委屈殿下不要出这院子。”
府中有多少“余孽”,叶长洲比谁都清楚。但他现在自身难保,再管不了那么多了。折腾了半宿,叶长洲困顿得紧,疲惫地道:“有劳煜王……本王多有不便,便不送了。”
薛其钢抱拳告辞,转身出院子对守在门外士兵道:“殿下吃穿用度不可短缺,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士兵犹豫着问道:“那府中下人,可以进去伺候吗?”
薛其钢斜了他一眼,吓得士兵立即低头不敢与他对视。薛其钢不多说,背手转身就走,冲远处巡逻的副将喊道:“少博,你来。”
副将立即小跑过来抱拳:“王爷,请吩咐。”
薛其钢指着暖阁校园门口的士兵道:“此时关键,换几个机灵点的士兵,榆木疙瘩换去看大门。”
“诺。”
副将转头,见门口那“榆木疙瘩”一脸通红局促不安地望向这里。
出了昭亲王府大门,薛其钢翻身上马,一声令下:“回府。”
薛凌云策马小跑跟上薛其钢,望着他父王一脸谄媚,如果此时给他一个尾巴,他定能将尾巴毛摇秃,羞赧开口:“孩儿多谢父王。”
薛其钢目不斜视盯着前方,声音冷淡:“谢?呵,你不是要叫为父后悔吗?”
薛凌云心中暗骂自己混账,幸好没有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便嘻嘻一笑:“父王,孩儿知错了。孩儿这就回祠堂,再跪上两个月,好不好?”
见薛其钢不理他,又巴巴地道:“如果父王还不解气,孩儿自请家法处置,绝不叫疼!”带着些许羞涩低声撒娇,“父王,您就原谅孩儿这一次嘛,孩儿以后再不犯浑了。”
薛其钢不吃他那一套,叹了口气沉声道:“父王老了,你长姐也不知还能护你多少年。你以后能不能别再横冲直撞?若不是煜王世子的身份护着,你早死多少回了!”
辱骂皇后、逃避责罚、见叶长洲被下狱便方寸大乱试图劫狱,每一桩每一件都足以让薛凌云掉脑袋,全靠薛其钢为他周全。薛凌云羞愧地低下头:“父王责骂的是,孩儿知错了。”
薛其钢见他垂头丧气,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是我和你长姐过于骄纵你了,你呀,要狠狠摔一跤方才知煜王世子的身份护不了你太久。”
“孩儿谨记。”薛凌云低声道。他原本还想哀求薛其钢,撒娇使赖让薛其钢同意他去昭亲王府守着叶长洲,但此时,他狠心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