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75)
既然没有得到过爱,那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陌生的东西。
如此陌生,他怎么知道自己有?
他不在广泽书院里长大,忙碌得没有世俗的欲望,见不到顾小灯和苏明雅是怎么情色地接吻,就知道他们亲近了,怎么个亲近法完全不想想象,一想就窒闷。
他也从来不想问顾小灯他和姓苏的如何了,只会在背地里想办法,怎么做到丝滑无缝地撬开他们,顾小灯的喜欢太明显和炽烈,他又怕撬过头惹他伤心,处理什么凶险任务都可以,唯独拿捏顾小灯的喜欢时小心翼翼。
顾瑾玉惊惶地掰扯着喜欢二字的一笔一画,记忆里翻涌出顾小灯在自己的见闻录里记述着的对苏明雅的喜欢,那些点点滴滴,背在唇齿间总觉苦涩。
他以为那是他对顾小灯真心被错付的愤恨。
所以现在回头一观,那是在吃醋吗?
顾瑾玉苍白地斥责顾平瀚:“我……你……口说无凭,少诽谤我和山卿!”
顾平瀚冷漠:“哦。”
“你也是顾家人,难道你就有什么心上人,就能充当过来人的混账模样指点我了?!”
顾平瀚:“……”
第46章
战事大体不差地顺着顾瑾玉的设想进行下去,长洛的大怒和无奈顺应、北境晋军的躁意和戾气都如设想中的进行。
此时北境驻军到了一个极庞大的数目,若不是晋国太平了七十年,根本付不起这昂贵的军需,顾瑾玉一边打仗一边在给女帝递一个整顿新朝的好时机,军需所出,半由皇库半由世家库,女帝想削弱的庞然大族,可以以国族大义正大光明地削弱了。
顾瑾玉既是搅弄的棋手又是投身其中的棋子,分化着其他四个主将,再周全的城府也免不了一时的疏忽,六月时便猝不及防地遭了一轮刺杀,想杀他的有敌军也有自己人,他虽清楚,却也着了道。
来医治他的是骂骂咧咧的张等晴,这位仁兄大老远跑到长洛,一半是揪着顾瑾玉追顾小灯的下落,一半出于朴素的江湖道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神医谷便派出弟子们来援助边关了。
张等晴幼时习武,被抓回去后苦不堪言地众修,被迫传承了其父的衣钵,半死不活地学了一身神医本事,要不是体质不合适了、年纪也大了,神医谷那帮死老头还想把他炼制成顾小灯一样的药人。
顾瑾玉问过他药人如何炼成,他面无表情地解释:“神医谷中,是将有资质的药童从婴儿时期就喂药浴池,泡在一个药毒都有的池子里软化周身筋脉,辅以针法,夜以继日循环渐进二十年,成功的有八成以上,失败的不会死,但会变得体弱多病。但这有伤人伦,神医谷又舍不得这实验,于是决定不伤天下人的人伦,伤自己子孙的就可以了。”
“我父亲就是因为我被选中当药童,当年才全家隐姓埋名地逃出神医谷。但他带我们逃出不久后,没被神医谷抓回去,却被千机楼掳走。千机楼威胁他帮忙研究他们自制的药人,在那里,我就见到了小灯。”
顾瑾玉之前就参与过晋国西南十州的江湖纠纷,知道神医谷尚且能算是江湖中的名门正派,那千机楼却是存在了极其漫长时间的古老邪派。
晋国百年前,煦光帝高骊和狮心后谢漆曾并肩作战,征服了东境的异国云国,帝后在位二十年,将云国教化着纳入了晋国版图,但云国虽降,却也有凶险的残余势力。
那千机楼前身就是个强大的云国刺客组织,与关云霁如今进去的霜刃阁十分接近,更阴损残酷。
霜刃阁这百年来逐渐柔化,那千机楼却是隐藏在民间江湖,越来越向阴鸷凶煞的程度发展,以云国意志为旗,在晋国西南作乱不休。
顾瑾玉那位下落不明的生母,便是千机楼的一个女杀手。
至于他的生父身份,张等晴并不知道。
“千机楼不是正常人能待的地方。神医谷炼药人会磨个二十年,千机楼却是把时间压缩在十年之内。他们炼药人是泡在一个等人大的药缸里,我忘不了小时候误入那禁地的场景,偌大一个地下洞穴,药缸几十个,到处攀爬着毒物,孩童虚弱的哭声回荡着……
“小灯是那批药人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很多孩童三四岁就熬不过去咽气,熬过五岁的都寥寥无几,只有小灯撑到了七岁。
“后来千机楼内讧,我们带着他逃出来,他因为药血被过度抽取生了场重病,我爹用尽医术治好他,他醒来后便忘了七岁前的东西。但他只是忘了,不代表他没有经历过,我替他记着。”
张等晴说到此处时忍不住颤抖着闭上眼睛:“顾瑾玉,如果你娘没有把你和小灯互换,泡在那个药缸里九死一生的就是你。我五年前和你说过,你偷了他的命,他替你挡了劫,你怎么能不好好照顾他?还让他受那么多糟心事?”
顾瑾玉知道这些后便开始容易做一些梦。
梦里顾小灯蜷在一口水缸里,业火和毒蛇围绕着他,最后洪水从天而降,将他拖拽进漆黑的池底。
梦里顾小灯没有向谁呼救,反倒是顾瑾玉,每回醒来,求救总萦绕在唇齿间,随着眼泪一起无能为力地咽下。
过去不可更改,顾瑾玉唯有来日。
所以他绝不能像从前一样不惜命地自负,他必须爱重自己的性命。
这次六月刺杀,顾瑾玉平生第一次从争斗中感到惊悸,这不是他初次玩脱掉到了鬼门关,但却是他最后怕的一次。
刺客的暗器扎到他胸膛,差一点洞穿他心脏,张等晴起初骂骂咧咧,待真上手救他,却是安静得肃穆。
张等晴观察了一会,便强硬地让他交出顾小灯遗留的布袋:“把那些药交出来。”
顾瑾玉滴着冷汗摇头:“只剩一点,再用就没有了。”
那他就没有礼物了。
张等晴铁青了脸:“不用?那别治了,你挺着这暗器还能多活一个时辰,这暗器不能拔了,一拔失血过多,一时半会你就蹬腿死了。你以为我情愿小灯的药血用在你这渣滓身上?啊?”
在张等晴拔高的尾音里,祝弥火速倒戈搜出了那布袋,顾平瀚一把薅过来递给了张等晴:“神医请。”
“滚。”张等晴生气地骂了一声,又改口使唤,“你摁着他。”
“嗯。”
顾瑾玉眼前迷蒙看不清,只是在某一瞬看到自己的血溅了满地,张等晴飞快地拿了顾小灯的膏药堵了上来,又令他灌下了两瓶药血。
顾小灯的身影再次出现他眼前,那似乎不是他的幻想,而是顾小灯真切地以灵魂姿态穿梭过来。
他什么也没有说,噙着泪的双眼只是亮晶晶地看着张等晴,身形慢慢变得透明,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才看向顾瑾玉,嘴唇动了动。
【我走咯】
顾瑾玉那一瞬才恢复了痛觉,生不如死地挣扎起来。
再醒来时,他的手里剩下一个小玉瓶,张等晴坐在不远处火冒三丈地扇着药炉,顾平瀚便在一旁安静地蹲着,帮他把用过的银针一根根细致地烫火祛毒。
顾瑾玉握着那玉瓶晃了晃,听着里头传出的细微撞击声,知道了里面只剩三颗药丸。
顾小灯送他的临别礼物就剩下这一点了。
“醒了?”张等晴看也不看他,哼了好几声,“祸害遗千年!”
“神医厉害。”顾平瀚道,小心收回最后一根针才抬头看他,“你那些部将们在外面等你一天了。他们来,不止想探望你的安危,还想宣泄躁意,你需要稳住他们。”
顾瑾玉迟钝地回过神,只捏着那小玉瓶缓慢地走来:“可以帮我在瓶上穿个小孔吗?我想戴在脖子上。”
张等晴啐道:“下地干什么?这么宝贝怎么不裱起来当个传家宝?”
“好,回去就裱。”
“……”
顾平瀚拿过那玉瓶,研究了一会,便摸出身上藏着的细刀,用极巧的巧劲在顶上的玉盖震出一个小孔,并在身上的夹层到处找,很快赞助出了两段小红绳手链,拆开后结二绳为一,串成了一道项链递回去:“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