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松图木(62)
作者:盛星斗
时间:2023-12-21 11:36
标签:虐恋 架空
裴缜被他这模样逗得笑起来,将酒杯从他手里拿出来放到一边,又用拇指替成南把唇边的残液抹净了,说:“别喝那么急。”
片刻之间成南脸颊上便晕出酡红,他蹙着眉不满道:“这酒一点都不好喝。”
裴缜也不反驳,拉着他在廊下坐下来,天色短短时间里便黑透了,雪还在下着,比先前更盛,廊下两盏灯笼照出它飞舞的影子,也笼罩着阶上坐着的两个人。
随着过去的那个吻被揭开,他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迅速发生改变,成南的视线黏着在裴缜身上无法移开,心里又轻又沉,轻是因为这温馨美好的雪夜,沉是因为他极力压抑却始终没消停的病痛,如果不是身后有柱子支撑,他或许都没办法在这里继续坐下去。
裴缜又倒了一杯酒,向他递过来,成南摇头,说:“不要了。”
裴缜却并没有如他所愿将手收回去,而是道:“这回慢点喝。”
这天的裴缜很奇怪,无论是让成南喝酒,还是带成南坐在屋外风雪中,过去的他总是格外谨慎,怕成南被风吹到了,怕被水凉到了等等,可现在的他却好似全无了那些顾忌,只是专心致志地想和成南赏一场雪,饮一壶酒。
那些初酝酿起的快乐和熨帖都变得格外苦涩起来,成南的手用力掐着掌心,却抵不过心底的钝痛磨人,他向裴缜笑了笑,抬手将那酒接了过去。
裴缜感慨似的吸了口气,一只手臂向后撑在地面上,一边歪头看着成南。明明外面那样冷,他身上的那层坚冰反而彻底化尽,漆黑的眼眸格外平静温柔,看成南的时候像是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他还没有失去一切,也没有背上刻骨深仇。
他抬手用自己的酒杯去碰成南的酒杯,看成南小心翼翼地啜饮,笑问道:“这回是不是好一些?”
还是辣,也不觉得好喝,但许是衬现下的心境,成南觉得没那么难以入口了,而随着更多的酒下肚,他的手脚都逐渐发起热来,脑中有些嗡然,身上翻涌不休的疼痛淡下去,整个人都似是在慢慢往上飘,他恍然地想,怪不得这酒那么难喝还有人喜欢,原来它真能藏起来很多东西,可怪异的是,他心底那层苦意却像是扎了根,将他牢牢地拽在地面上。
他于是从半空中低头去看那牵着他的根,看到了裴缜看着他的眼睛。忽然间一阵灭顶的难过笼罩了他,根总是要断的呀,他想,他就要走了,那裴缜怎么办呢?
想象中他似乎真的已经从这世上消失了,他只是云上的一只眼睛,努力地扒着云边向下看。他看见裴缜独自坐下大雪之中的廊檐下,看他身边放着的一个酒壶和两个空酒杯,看裴缜也在看着他,仿佛知道他在云上似的。
他要跳下去,成南忽然挣扎起来,他痛苦又坚决地想,他必须要跳下去,粉身碎骨也罢,他要到裴缜身边去。不然……不然,裴缜还有什么呢?
酒杯和酒壶都被他莽撞的动作碰倒了,叮呤咣啷滚到远处,裴缜有些惊讶地揽住忽然凑过来的成南,两杯酒便让这人醉透了,眼尾红得委屈又艳丽。他不顾踉跄跌进裴缜怀里的狼狈,不管不顾地抓住裴缜的前襟,仰头凑上前去吻他,动作那样生涩稚嫩,碰得两人唇齿都发痛,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又像是不安的确认。
“裴缜,裴缜,”他喃喃喊着裴缜的名字,颤抖着手指摸着他的脸试图安慰,“你别怕。”
他说着让裴缜不要怕,自己的眼睛却红了个彻底,微微一眨便有眼泪掉下来,砸到裴缜脸上。裴缜像是被那滴眼泪给灼伤了,揽着成南的手臂猛地收紧,反客为主地低头吻下去。不同于六年前月下的浅尝辄止,亦不同于先前在门外阶上的凶狠贪婪,他们唇齿相缠,酒气氤氲,柔软而滚烫。
他捏着成南的耳垂,哑着声音问他:“喜欢裴缜吗?”
成南打了个哆嗦,这个问题似乎让他害怕,可裴缜那样近地看着他,不允许他逃避,沙哑的声音似是蛊惑:“喜欢裴缜吧,成南。”
廊外大雪纷飞,明日的霖川城定然是雪白一片,成南缓慢地点了下头,裴缜便笑起来,又低头在他的唇边和鼻尖上轻吻。
成南记不太清自己是如何彻底没了意识的,只记得一开始强撑着不愿睡去,但那股要压他闭眼的力量实在过去强大,他熬得痛苦,最后许是裴缜拍着他的背,轻声哄了句“睡吧”,他便真的就此睡了过去,周身始终围绕的坚实而熟悉的气息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恍惚中他听到冯连的声音,似是端着什么东西,而后裴缜便叫他的名字,成南难受得厉害,不想睁眼,裴缜却格外地有耐心,哄着他张开嘴,将一碗什么东西抵到他的唇边,说是醒酒汤。
成南迷糊地喝了一口,苦涩酸辣的味道难以言喻,将他呛得咳嗽起来,推拒着想要躲开,却被裴缜攥住手,再次将那怪东西送到他嘴边,一边哄道:“乖,喝下去。”
成南便真的乖下来,就着裴缜的手将那一碗汤汁都喝了下去,几次想要呕吐,都被裴缜抵在他后心的手轻轻揉得平息下来,等他终于喝完,裴缜似是亦长呼一口气,低头在他出汗的额头上亲了亲,低声道:“睡吧,等醒来就不难受了。”
第71章 我想爱你
成南再睁开眼时,首先感觉到的是亮,随后而来的是脑中欲裂的疼痛。他扶着额头勉强坐起身,眯着眼看到窗外一片洁白,一夜过去果然是积了雪,整个院子都被覆在厚厚雪层之下,风吹过树上的雪花便又簌簌下落,令人辨不清雪究竟停了没有。
成南望着有些发愣,没想到真等来了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而且一下便是那样大,像是要让他临走前看个够般。心底生起些微的感伤,然而没等情绪泛滥,他又想起昨日雪初下时的那个吻,心跳不适时地快速起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嘴唇,随即反应过来这动作之猥琐,又连忙将手放下,红着脸暗暗庆幸没人看见。
这时房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成南被吓一跳,听到小厮在外面问他起床了没有。
成南慌乱地嗳了一声,这就掀开被子要下床,病了那么多天他仍是不习惯让人伺候,稍有些力气都会下床待人,而这次因为差些被人撞破秘密,举止间更是急躁,忘了被褥外的天寒地冻,光脚挨到地面瞬时被冷意袭了个寒噤,下一刻他便像被冻住了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直至浑身都轻微地打起摆来。
他缓缓抬起手,不可思议地盯在上面,而后五指蜷起,用力攥成拳,直至关节都泛起青白才松开,随之又攥起,反复几次,他的视线终于移开,僵硬地移到自己身上,两只光裸的脚踩实到地面上,稳稳支撑着身躯,他抬手摁向自己的胸膛,震惊地感受到里面有力的跳动,那充满生命力量的搏动经由血液传至四肢,将持续多日的病痛虚软一击而空。
似是新生一般……成南茫然地想,随后脑中忽然闪过什么,他一把扯开领口,然而脖颈间干干净净,并无赤松图木的踪迹。也是,赤松图木对他早无庇护,就算有又能如何?
成南脑中嗡响,比那院中的雪还纷然,不是没有办法么,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门外的小厮连喊多声都没收到回应,还以为房里的人出了什么意外,情急之下哐当将门推开,见成南好当当站在那,不由松了口气,一边道:“你怎么也不吭声,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成南没回答,他抬起头,依然瘦削的脸上毫无表情,往日温润的棕色眸子也似凝了冰,直直看过来,低哑平静的声音下像是压抑着尖锐的愤怒:“裴缜在哪?”
小厮一怔,回道:“主子一大早便出了门,临行前说午膳前回来,还吩咐说待你醒了便送饭过来。”
成南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知道面前的人无辜,但却实在挤不出一丝笑意,只能勉强道了声谢,麻烦他带着饭食离开,不必再管自己。
待周围恢复安静,成南才松开紧攥的掌心。房门开着,外面的雪果然还没停,只是小了许多,寥寥落落甚为冷清地飘着。成南原地站了许久后,默不作声地又坐回床边,将衣衫鞋袜一件件地穿好,本该比方才暖和许多的,然而他的心却似掉进了门外深雪里,始终冷得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