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松图木(10)
作者:盛星斗
时间:2023-12-21 11:36
标签:虐恋 架空
如果只是这样,他还姑且能忍耐一下。
但自从裴缜跟着他开始,他就一个馍渣渣没再要到过。
他本来就因为胖看着不像个叫花子,一天到晚要不到多少东西,但终归聊胜于无,不算彻底辱没了他们叫花子的名声。
然而裴缜锦衣玉袍地往他旁边一蹲,明晃晃一个大少爷,过路的行人别说往成南的碗里扔铜板了,走过之后还免不了回头多看几眼那个烂碗,猜想是不是哪家少爷爱上了集宝从店里淘来的前朝古物。
裴缜倒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他每天早晚地给小叫花子带吃的,怎么也比他以前饥一顿饱一顿地吃得好,他想不明白成南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他不比那些过路的陌生人大方得多?
他大着口气跟成南说:“我给你银子啊。”
成南头也不抬,说:“不要。”
“为什么?”
成南不吭声,直到裴缜不停地问得他有些烦了,才又甩出一句:“就是不要。”
他的嘴馋,裴缜带来的许多吃食他又连见都没见过,捧着都小心翼翼的,一块糖恨不能分三天吃,但这些东西终究是多出来的,有是好,没有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几天睡不着觉罢了。
总而言之,他就是不太想继续和裴缜做朋友了,但答应了的事没过两天就要反悔,终究不怎么光彩,裴缜又成天顶着一脸无知无觉的高兴,成南试了又试,还是开不了口。
他于是迂回着问裴缜:“你怎么老不回家,你家里不好么?”
“有什么好的。”裴缜向后背靠着棵老槐,一条腿支起来,搭在上面的手里攥着根草,在阳光里不停地晃,话说得也漫不经心,“我在家里呆一个月都快憋死了,还得天天看着我爹那张冷脸。”
以前在京中时,裴铭书再有心管教他,终归是公务缠身,在家的时候并不多,因此彼此之间倒也还算能忍受。然而到了霖川,裴铭书卸了公职,本就无事,他又不与霖川其他的显贵交游,每日递上门的无数帖子全被秦庭回拒了,这省下来的精力便大多都招呼到了裴缜身上,嫌他坐没坐相,嫌他诗书不通,嫌他字迹潦草……
裴缜苦不堪言,远远地看到裴铭书的衣角都觉得胸闷气短,只有在裴老太太和裴谨那儿的时候才能得些喘息,但也坐不太久,裴谨的身体孱弱,与他玩不到两刻钟精神便显倦怠,而裴缜看着她苍白的病容,想起那远远不知下落的赤松图木,心里比面对着裴铭书还要难受不知多少倍。
久而久之,裴府他越发不愿意待,趁着裴铭书这几日不怎么管他,每天和成南大街上一蹲一整天,傍晚要回家的时候还颇觉恋恋不舍,倒是成南每次都走得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想起来家里的事,裴缜觉得有些烦,一时没再说话。成南一句话被人给堵回来,下一句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也闷闷地坐在旁边不吭声了。
微暖的风将霖河里的水撩起层层波纹,一片叶子从树上飘落到水面上,像一条绿色的小船随着水波轻轻地摇晃。
两人就这样坐了一会儿,裴缜突然低声开口:“我不想待在霖川,过不多久我就会离开这里的。”
成南有些惊讶地扭头看向他:“你要去哪?”
“西疆。”裴缜说,“我想去西疆。”
成南瞪圆了眼睛:“那个有大鸟的地方?”
他随口胡诌的故事,那小叫花子竟是记到现在,裴缜本想与他解释一番,但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他们谁都没去过西疆,所得的印象本就是全来自于别人口中的描述。
他于是点了点头,和成南说:“我大伯正在西疆与昌阗打仗,他是一个很厉害的大将军。你听过裴铭疆么,他就是我大伯。”
在裴缜骄傲且期待的视线中,成南茫然且真诚地摇了摇头。
这回轮到裴缜惊讶了,他一直以为裴铭疆的名姓是家喻户晓的。
他试探地问成南:“那你知道昌阗么?”
昌阗紧邻西境,百余年来不断来犯,是国家最大的忧患和劲敌。
小叫花子仍旧摇脑袋,根本就没听说过这都是哪跟哪。
裴缜看着眼前小叫花子白白净净的脸,两人视线对上,那双眼睛更是清亮得没有一丝尘埃,无知又乖巧。
成南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我该知道么?”
裴缜见不得小叫花子这模样,心里原本的不可思议瞬时被一脚踢远,他清了清嗓,手大咧咧地一挥,无所谓道:“哪有什么该不该知道的,西疆和昌阗离这里多远哪,你听过才奇怪呢。”
成南微微放下心来,听到裴缜说:“反正,我就是想和我大伯一起去打仗。”
成南一口气没舒到底又提了起来。
裴缜看他一眼,见小叫花子眼睁得圆溜溜的,觉得有些好玩,继续道:“我大伯征战几十年,身上的伤多得数不清,他说自古将士马革裹尸还,活着的是少数,但我不害怕,大丈夫自当为国效力,护佑一方安宁,无论手中持枪还是拿笔,我想成为像我伯父和父亲那样的人。”
他将自己说得都热血沸腾起来,好似这会儿已经站到了西疆战场上,耳边号角急催,战旗猎猎作响……
一扭头,成南还原模原样地惊讶地看着他。
裴缜志满踌躇,嗓音都低沉深邃了不少:“怎么了?”
“打仗是要杀人的。”
裴缜绷着嘴角一脸严肃地点头。
成南蹙起眉:“你敢杀人吗?”
裴缜:“……”
成南:“……”
气氛倏然凝滞起来,半晌,裴缜的耳侧慢慢地浮起一层红意,然后蔓延到脸侧,没一会儿整张脸都涨红了。
他狼狈地移开脸,吭哧道:“到时候我就敢了。”
成南撇了撇嘴,小小地切了一声。
第10章 崔瘸子
裴缜闹了个大红脸,一时间羞臊至极,偏头假装盯着霖河里的水缓了半天,耳根仍是热腾腾的。旁边的小叫花子这会儿也不说话了,裴缜不好意思去看他在干什么,心里却愈发打鼓,觉得在成南面前丢了面子。
他强作无事地清了清喉咙,转过身来,视线瞥到成南身前摆着的鲤鱼碗,手贱地一把给人拎了起来,两根手指漫不经心地捏着一小片薄薄的碗沿,悬在半空中晃悠悠的,看得人心惊胆战。
成南果真一下被他转移了注意力,“诶”了一声,这就着急地来抢。
裴缜往后撤了下身子避开,将碗攥进手里:“这碗都烂了,你怎么不换个新的?”
刚开口他发现自己的声音还有些不自然的紧,趁着成南的视线完全胶着在碗身上,连忙偷偷咽了下口水,这才正常了些。
他耳根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红意这会儿却是全跑到了成南脸上。
小叫花子一改先前的绵软,瞪着他竟显得有些凶狠,恼声道:“还给我!”
裴缜被他吓得愣了一瞬,然后乖乖地松了手。
成南一把将鲤鱼碗夺回去,护进怀里又连忙低头检查,脸上犹带着些未褪去的怒意。
裴缜挠了挠脑袋,咕哝道:“就拿了一下,用得着生气么……”
成南没理他,翻来覆去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没发现什么新的缺口,这才安下心来。然后他站起来,蹲到霖河边上,将碗浸进了清凌凌的河水里。
裴缜撇嘴看着他动作,忍不住抬起自己的两只爪子看了看,明明干干净净的,拿一下还能把碗给碰脏了不成……
不过虽是遭到了成南的嫌弃,他先前闹的那点子尴尬事倒是如愿盖了过去,裴缜心里松快起来,起身也跟到霖河边上,歪着脑袋看洗碗的小叫花子。
“别洗了,我手上不脏。”
成南鼓着脸不理他。
“我给你买个新的碗好不好,你喜欢什么样子的?龙泉的青瓷还是定窑的白瓷?不过瓷碗容易碎,要不用木头的,就是可能不太好看……”
他说起来没完没了,成南不愿意听,只能出声打断他:“我不要其他的,就要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