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松图木(52)
作者:盛星斗
时间:2023-12-21 11:36
标签:虐恋 架空
“那你呢?”
“我去春槐街。”
成南的心跳得极快,他惴惴不安又有些不敢相信:“他们真的会……”
话未说完,走在前面的余不行戛然停下,成南随后看到了前方路口处的几个官兵,那几人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一边走过来一边喝令他们站住,余不行低声道:“跑!”
他们转身便朝来时的路跑去,成南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要跳出来,耳边只能听到风声,他什么也想不得,只知道要跑,想活下去就不能被那些人抓住……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没跑多远,前方又迎面逼近几个官兵,与后方追来的人一起将他们夹在中间,插翅难逃。
他们手中皆拿武器,面色狠厉,看起来凶恶如狼狗,成南不合时宜地感到疑惑,既是有如此这般的本事,又为何在那些土匪面前乖顺如兔,只会把武器对向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那时候他还没意识到,原来他连这样的想法都是错的,他哪能算得上是普通人,他只是一个叫花子,是霖川城里最末等的存在,也是遇到事情时最先该死去的人。
脸贴着地面被摁倒,两只手被制在背后用粗糙的麻绳牢牢缠住,又向上绕过脖颈用力裹缚一圈,强扯着他抬起头来,这姿势让成南想起来街边被卖的鸡鸭和牲畜。被拽起来后,有人在他后面踹了一脚,脖颈间的绳子一紧,他便被迫跟着朝前走去。
再次回到中心街的一路上,成南始终控制不住地发着抖,他怕得要命,更多的却还是不甘与愤怒,及至看到许多脸熟的乞丐与他一般被绑着押来,有一瞬间他几乎将牙咬碎,拳头狠狠地攥在身侧,第一次以这样充满仇恨的目光看向周围的一切。
身后的官兵注意到他紧攥的拳,一棍子重重敲在上面,呵斥让他老实点,成南猛地扭头看向他,野兽般的视线愤恨到令那官兵霎生寒意,敷衍地又嘟囔了两句便赶紧移开了眼。
太阳升起不过丈余,五十个人便凑齐了,打眼望去要么是乞丐流浪汉要么是老弱孤零的难民,他们的命更贱,死了也没人在乎,此生最大的价值或许就是由杜明亲手牵着绳交给了土匪们。
那男人显然也看出来杜明的心思,但他并不在意,仍是温和笑道:“那就子时柘林山恭候。”
清晨尚未彻底散尽的雾气中,流淌过一条长长的黑色的河流,他们被拖拽着走过城中心,走过九孔桥,走过门里门外无数或庆幸或悲悯的注视,就像在享受被强行赋予的一生最高的荣耀。
第59章 命运弄人
霖川城外多山,柘林山只是地处最外围的其中一座,因着前些天刚发过山洪,此时仍能看到被洪水冲击而暴露在外的褐色山体。他们被拽着沿另一条路朝山上走去,除了土匪们偶尔的厉声喝骂,其余被绑住的五十个人没有任何声音,周围树木凋败衰残、枯黄干瘪,衬得周围愈显凄冷,正如他们此时的心境。
过了山腰的土地庙,又往上走了大半个时辰,随着两栋木屋出现在眼前,队伍便停了下来。成南本以为是要把他们关在里面,谁知却又是想错了,眼见着几个土匪卸下身上的东西率先进了屋,其余的人则粗暴地将成南他们拽到木屋旁的十几棵大树下,将他们三五一群地绑在了树干上。
余不行和李老三都与成南离得远,他得使劲背过身才能勉强看到他们,眼神相对,都在彼此眼中看到苦意,亦是同样对眼前处境毫无办法。
成南身边绑着的那人他从未见过,或许是从外地逃难至此的流民,他瘫软着身体,靠树紧紧闭着眼,看起来极度虚弱,先前上山时他便差些昏倒,硬是被麻绳勒着脖子给拽起来,踉跄摇晃着走到这里,现下脖颈上还能看到黑红的血痕,衬得那张削瘦的脸黄白憔悴得骇人。
成南有些担忧地小声问他:“你没事吧?”
那人并无回应,也不知究竟听到没有,成南又细细瞧他的胸膛,发现还有起伏,这才松了口气。他又开口安慰男人,也像是安慰他自己:“到时候大家把银两送来,他们就会把我们放回去了。”
那人脸色如旧,嘴角却忽然极轻地向上扯了扯,露出个惨淡的笑。成南看明白了他是在笑自己的话,却仍旧嘴硬道:“一定会没事的。”
他没办法不嘴硬,如果连这点也无法相信,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捱过接下来漫长无比的几个时辰。
一番折腾下来,时候已经过午,那伙人在空地上生火做饭,没一会儿便伴随着粗野笑骂传来食物炙烤的香气,看守他们的土匪已轮换了两波,没有一人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吃东西,而被绑在树上的这五十人也没有一个敢开口问上一句,只有默默忍耐。
就这样一直挨到天黑,匪徒们又欢闹着用过一顿晚饭,成南等人饿得饥肠辘辘,除此之外还要忍受随着夜色降下的凉气,山间夜晚寒气入骨,冻得人骨头都僵硬起来,头顶上却还飘着一轮雪白的月亮,冷艳又干净,却也格外无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成南放在天上的视线勾了回来,一个人快跑着向火堆旁那书生模样的男人跑去,一边愤恨地骂着:“我们被那狗娘养的杜孬种给骗了!他们根本就没想给我们准备银子,我刚去看了,城门口紧闭,上面守了上百个卫兵,还架了弓弩,他们他娘的完全不在乎这群狗东西的命,就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立马有土匪骂骂咧咧地摔酒杯,那尖锐的声响如同炸开在成南心底,他茫然地向周围看去,入目所见的脸上皆是死到临头的恐惧与绝望,想来别人看他应也是一模一样。
有人喃喃开口,声音哆嗦得不成样:“怎、怎么会呢,我们还在、在他们手里啊……”
没有人回答他,成南耳边是死一般的寂静,却又似乎嗡响着不知哪里传来的轰鸣,直至一声呐喊将其刺破,有人骤然崩溃,挣扎着大声怒骂:“你们这群畜生!反正也活不了了,来啊,来啦!有种就杀了爷爷我,杀了我!”
似是被他鼓舞,有几个声音也响起来,然而再多的愤怒也化不成刀剑,斩不断手上的麻绳,也取不掉对方的性命。那领头的土匪踱步过来,站到那怒目而视的人面前,温和的声音像是剧毒的蛇:“是你在喊?”
一口唾沫用力吐过去,被绑着的那人双眼血红:“就是你爷爷我,有种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那男人手中不知哪里拿来一把刀,扬手便插进了他的身体里,噗嗤一声,鲜血四溅,周围瞬时死一般的寂静。
站他旁边的土匪粗声喝问:“刚才还有谁叫唤了?”
没有人吭声,然而已经有好几个土匪走到那些人身前,手中大刀像是一轮更白的月亮,随后那月亮便染了鲜红,成南目眦欲裂,挣扎着要喊,一个“不”字刚出声,便被旁边站着的人狠狠一脚踹倒,瞬时传来的剧痛让他说不出一个字来,呛出满脸冰冷的泪。
为什么要这样?他听到自己嘶声质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呢,难道仅仅是活着便罪无可恕吗?
可是问谁呢?他又能问谁呢?
那书生模样的土匪头子拿布巾擦干净脸,温雅的面容在深林之中如同鬼魅,显得阴气森森,他嘴角勾笑,似是对接下来的事颇感兴趣:“杜明既要耍心眼,便陪他们一番。子时一过不见银两,便把这剩下的人头全割下来,拎着进霖川城,传给弟兄们,这回杀戮不忌,房林典想追究也没法,这回可是他们自己的人先不仁义的。”
他看起来心情颇为愉悦,转身朝木屋走去,大半土匪随他而去,因着即将到来的杀戮血气涌动、兴致高昂,仅留下几人搬运尸体,将那些尚有余温的死人从树上解下拖到一旁的山崖上扔下去,自此便算是在这世上消失了干净。
成南埋脸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极度的愤恨之后,只剩下无比麻木的空虚,他想不如就这样安静死去。然而就这点希冀也不能如愿,他感到自己脚踝上抓了一只手,见他拖着向后拽,成南刚想挣开,便听一声压得极低的轻喝:“别动。”
不知哪里来的预感,成南心脏怦的轻跳一下,随后再也没动,他感到那人解开他身上缠绕的粗绳,随后扯着他的腿将他向林中拉去,粗糙的地面将遮在脸下的手磨得生疼,成南没心思去关照,只听到自己愈来愈烈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