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应翩翩(276)
应翩翩轻声说:“有的时候看到傅寒青,我会想起我们曾经也不是没有一起经历过高兴的,值得怀念的事情。傅英说他对我曾经疼爱有加,他说的是真的,虽然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心思,可他在对我好的时候,我也曾经真的很高兴过。这件事情我忘不了。”
池簌道:“这些不是你的错,是你的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应翩翩笑了一下:“刚才看着傅英成了那样,我心里是特别痛快,那口恶气总算狠狠地出了,可是似乎也没有觉得很高兴,只是有些讽刺又有些悲凉。不知道我的父母若知晓我有这样的想法,会不会觉得我没出息。”
池簌知道,其实应翩翩只是想说一说而已,他该做的事情、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只是心里留下的痕迹,一时半会很难抹去。
听到这里,池簌便微笑着说道:“不会的,你放心。”
从头到尾,他一直是满口夸赞回护,什么好听说什么,弄的应翩翩也不禁笑看了池簌一眼,说道:“就会哄我。我爹娘怎么想,你怎么会知道?”
池簌却很认真地说:“因为我以前也听过你提到一些你们曾经在边关一起生活的事情呀。我能听得出来,伯父伯母非常疼爱你。虽然感情不同,但将心比心,我对你亦是深爱,那我就有资格替他们来说,比起复仇,他们一定更加希望你能生活的无忧无虑,幸福安康,至于其他都是末节。”
他搂住应翩翩的肩膀,轻轻晃了晃:“我就在想,如果有朝一日我被人害死,那我不会希望你知道凶手是谁,也不愿意你沉浸在仇恨当中。我宁愿你忘记我,再有一个新的人对你好,能让你继续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
世上不会再有池簌这样的人了。
应翩翩轻声道:“不可能的。”
“嗯,不可能的。”
池簌笑着说:“所以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心软也好,狠辣也好,都是阿玦,从来都没有变过。或者说要变,也是那些人变了,他们脱掉伪装,不再是你心中想象的样子。”
应翩翩轻声叹息道:“你说的对,是这样的。所以我一直希望我自己能够再干脆果决一些,一些人能忘就忘记吧,心中少一些牵绊,才能去做更多的事情。可是我发现有时候我还是做不到。”
池簌道:“你知道我的师父是我杀的吧?”
这件事情应翩翩已经听其他人提过好几回了,可是池簌自己从来没有主动说起过,出于尊重,他从未深入打听,也不主动询问,这时候听池簌提起,便点了点头。
池簌道:“其实他也曾经对我不错,我当年有幸蒙他看中,一身功夫全都是他教的。但后来我才知道,他并不是想培养出一名优秀的弟子,而是在逐渐年老力衰之际发现了我,觉得我还算有些天赋,于是想让我按照他的功法修习,炼出与他同源的内力,最后再将我的内力吸去,助他练出可以延缓衰老的功法。”
应翩翩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池簌道:“我一开始不知道他的心思,是直到他最后要杀我的时候,才得知原来他对我悉心教导,竟然是存着这样的想法。当时也没有机会做出什么思考和选择了,如果我不想被吸干内力而死,就必须与他生死相搏。”
“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竟然能杀了他,于是我成为了新任的七合教教主。”
应翩翩没有想到池簌的教主之位竟然是这样当上的,心中微感惊讶。
仔细一想他的遭遇,自幼受尽苛待,丧母之后再也没人关心他,逃出安国公府又流落到了七合教,只能拼命练武,搏命谋生,实在也是很可怜。
池簌说:“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从那一天开始,我便已经无法入眠了。”
应翩翩却说:“我隐约知道一些。因为咱们一起过夜的时候,我发现你无论睡得多晚,起得多早,好像从来就没有迷糊的时候,我随时同你说话,你都反应极快。”
池簌怔住。
应翩翩道:“……我就想你的睡眠应该是不太好,也问过你身边的下人,听说你自己在府中时经常是彻夜不睡的。上次我叫了太医来看病,又假装顺便提到让他顺便给你诊一诊脉,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毛病。”
“大夫说你可能是以前忧思过甚以至于心脉力弱,只能慢慢休养,之前我才往你府中送那些补药让你服用。但是因为不知道这当中的原因会不会让你不愿提及,所以我一直没跟你说明。”
听到应翩翩如此说,池簌不禁十分意外。
他一直以为应翩翩是个事事有人打理的富贵公子,对这些事是不怎么会上心的,池簌也从不在意,但他却没想到,原来对方也正在一直默默的关心着自己。
所以不管经历多少坎坷痛苦,他才永远都是那个应玦,重情重义,敢爱敢恨,心地仁善。
这些印在骨子里的东西,不管是被欺骗、被操控,还是经历生死,都是不会改变的。
池簌搂在应翩翩肩头上的手不禁微微一紧,低声道:“原来是这样。”
他心中感动,声音里也不免充满了缱绻之意,但其他话却笨嘴拙舌地说不出来了,默了一默,才又说道:“你放心,病已经不要紧了。”
“之前我会因为病重垂死附到了韩小山身上,就是因为自从杀了我师父之后,经常彻夜难眠,再也无法安枕,所以精力耗损直至枯竭。可是自从遇到了你之后,我发现我居然能在你的身边安安稳稳的入睡,其实当时我颇为诧异。”
“原来我这样的人竟也配有情,也会动情。原来并不是冷硬着心肠,不讲情爱才能不受伤害,心里能有一个惦记的人,那才是最快活的。”
池簌微笑着说道:“自从遇到你之后,我觉得非常喜悦。有你在身边的每一天,我都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日子,心头再也无憾无惧,自然不会难眠。”
他的笑容十分温暖,让旁观者看在眼里,都仿佛能够体会到池簌此时心中的满足与幸福。
应翩翩性情狂傲,甚少妄自菲薄,可有时候看到池簌,也还是令他忍不住会产生一种十分惊讶的心情——
我竟然可以给一个人带来这么多的开心吗?
“阿玦,你放心。”
池簌抱着应翩翩,说道:“不管你软弱还是狠心,不管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能够明白,也一定会陪在你的身边,尽一切力量支持你。总有一天你会觉得那些人和事情早已过去,不值一提,而我们现在的日子,以后才会长长久久。”
应翩翩抬起手来,用力地回抱了池簌。
他的脸埋在池簌的怀里,感受到对方温暖的体温,心中的怅惘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重回而来的冷硬与锐利。
他不会软弱,也没有资格软弱,一路行到如今,只有勇往直前。
回去之后,他会立即派人查实傅英所说的话,一旦找到相关证据与人证,就可以先为父亲澄清名声。
下一步,就是找到那名害死父亲的凶手。
——千刀万剐,血债血偿!
*
刑部的人发现,自从应翩翩探望过傅英之后,傅英就好像疯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般精明狡猾,而是每日痴痴怔怔,只是缩在角落里面自言自语,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有的时候,他情绪激动起来还会何人吵架,或是激烈抗辩,或是抱头求饶,不时发出令人惊悚的惨叫声,仿佛在遭遇什么酷刑似的,简直就仿佛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当中一样,看起来十分诡异。
但傅英也并非完全失去了意识,他每天也会有一些时候是清醒的,可以进食入眠,勉强维持生命。
但是这清醒持续不了太多时间,反倒让傅英更加害怕会进入噩梦之中。
在梦里,他不光要忍受别人的唾骂白眼,一次次被揭穿阴谋的恐惧,还有残酷的刑罚与殴打,永远也无法看到止境。
他也趁着这个机会向狱卒恳求过,希望他们再把应翩翩叫过来一次。
可应翩翩的身份可不是狱卒能够随便接触的,又是人人皆知他跟傅英有仇,就更加不会大着胆子给自己惹这种麻烦,所以都对傅英的要求不予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