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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风流(166)

作者:月神的野鬼 时间:2022-09-21 09:53 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史诗奇幻

  谢照说到此处停了很久,“一个朝廷不能有两种制度,听完我便明白了。兔死狗烹,言犹在耳,为了这个家,为了士族基业,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做,但我希望你不必如此,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交到你手中的是一份足够干净的家业,你尽可以去改革思变、去大展宏图。”
  谢照语气坦然,诚然他此生对不住许多人,甚至牺牲了自己最深爱的女儿,但唯独对得住谢珩。他赋予谢珩今日所拥有的一切,连这最后的一步棋,都是殚精竭虑地在为他铺路,天下人都能指责他不道德,唯独谢珩作为儿子没这个资格,对这个家,对这个继承人,他无愧于心,“我老了,这是我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了,你明白吗?”
  谢珩望着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心中的激烈情绪灭了下去,正好似是心头一空,虽有千言万语却最终无话可说,他并非不了解这桩血案的前因后果,正如谢照所说的,建章谢氏的历史比梁朝要久远太多,出身在如此源远流长的世家中,见证过士族挽救王朝的奇迹,自然而然会将家业摆在国事的前面,这也是京梁士族与先太子一党注定水火不容的根源。
  人的观念根深蒂固,所以注定分道扬镳。
  谢珩终于道:“父亲,先汉灭时,多少簪缨世家毁于一旦,谢家后人亦是辗转流落多年,先祖匡扶社稷,并非为了保全一己之身,古说‘家国’二字,家在前,国在后,京梁士族至今没有明白这道理,国之将亡,何以为家?广阳王府坐镇雍州多年,是西北三道铁关之一,今日荡然无存,北方大乱将起,一旦氐人起兵,梁朝将再也不能抵御南下的力量,更是彻底绝了百年内收复故土的希望,先祖在天有灵不能瞑目。”
  他说着话,语气中却不复之前的冰冷愤怒,反倒愈发缓慢起来,一切都已太迟了,“父亲,你错了,滥杀忠良不是用‘维护门户’四个字能够粉饰的,这是自毁长城,天不亡梁朝,人今自绝之,你我都是千古的罪人。”
  谢照眼中的光忽然动了下。
  谢珩说完这一句,再也无话,他转过身离开。
  谢照直勾勾地盯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风雪中,终于皱起眉头,他忽然喝了一声,“你站住!”
  谢珩却没有停下脚步,径自迎着风雪离开了。
  谢照微微喘着气,猛的沉了声没有再说话,在他的身后肃立着无数祖宗牌位,烛光闪烁,一时之间祠堂中变得压抑至极。


第111章 一年又一年,吹倒金陵城
  谢珩刚离开谢府,心境尚未平复,裴鹤追了上来,他刚刚得到了一则消息,立刻赶过来和谢珩汇报,“大公子,李稚那边出事了!”
  谢珩瞬间停下脚步,看向裴鹤。
  裴鹤道:“我们的人一路跟着他到了凤凰城,他像是早就察觉有人跟着他,借着换乘马车之机把人甩下了,等侍卫发现时,他已经不知去向,马车里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他孤身一人,身上伤势也不轻,沿途州郡的人都在追捕雍州乱党,照理说不该一点音讯都没有……”裴鹤在谢珩的凝视中,声音愈发低下去,“但奇怪的是,像是石沉大海,再没找得到他。”
  谢珩站在原地很久没出声,风雪大片地披落在身上,他终于低声道:“找到他,裴鹤。”
  裴鹤精神正紧绷着,立刻点头,“是!”
  谢珩无法想象李稚如今的处境,各州郡都在动乱,寻常人寸步难行,他一个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身上还有重伤,现下已经是深夜了,风雪一刻也没有停过,他此时此刻又是在哪里?谢珩这一生鲜少后悔,却在这一刻反反复复地回想着李稚最后离去的那道背影,心中刺痛般生出追悔莫及,或许,不该放他离开的。
  岳武将军府中,岳城安顿好了妻儿,留下一封告罪的遗书,起身朝着屋内走去。赵元死了,大清算不可避免,他势必要为当日的不战而降做一个交代,若是任由愤怒的士族继续追查下去,他手下将士也将与他同罪,还会祸及彼此家人,唯有他自杀谢罪,将整件事情定为延误战机、畏罪自尽,才能在风波未起时终结此事。
  他比谁都看得清楚,从叛乱失败的那一刻起,他的结局就只能是死,对他而言,这其实称得上是一种解脱,二十年了,他终于可以问心无愧地去面见他的父亲。
  逝者的魂魄如风一般消散,无论天底下的人是如何想的,风雪不会管顾人的心情,任由王朝兴衰枯荣,它顾自在十三州的王域上纷纷扬扬地下着,一年又一年,吹倒金陵城。
  广阳王府倒台后,雍州作为战果被一拥而上的霍家人瓜分殆尽,雍州将领死的死、降的降,也有忍气吞声的,守着一亩三分地不吭声。像雍州这种武将云集的战略要地,在太平年份有强权坐镇还好,一旦强权跌落,又没有取而代之的势力,混乱便开始崭露头角,已经有人从西北乱象中嗅到危机的气息,周围士族纷纷迁往南方,这无疑是“凤凰城之变”带给雍州最深远的影响。
  至于说李稚,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裴鹤在雍州沿途找了个遍,根本没有他的身影,他像是彻底人间蒸发,幸而也根本没人在乎他,在盛京高官的眼中,李稚不过是赵慎在盛京扶植的鹰犬,赵慎都死了,他养的鹰犬还能翻出什么花样?任是李稚逃到天南海北去,只要他一出现就能够轻而易举地灭掉他,若是他一辈子不出现,那便当做他已经死了,不值得耗费太多心力。
  一切看似重新平静下来。
  与京畿一衣带水的崇州,山脚一间旧宅中,孙澔正卷着袖子坐在小院中,用两指碾开草叶尝着味道。他将草药投入壶中,控制着火候慢慢煎煮,守着那跳动的火焰,忽然无声叹息。在他身后的茅草屋中,蔡旻正坐在床边,握着昏迷不醒之人的手,静静地注视着他。
  孙澔始终觉得,收治赵慎大约是他命里逃不开的一道槛,当日赵慎率兵进攻盛京,他原本已经离开,可思来想去心中却始终放心不下,最终还是驾着马车折返回来,结果正好在盛京城外撞见几个前来追他的赵慎部下,一群人神色惊惶犹如天塌下来一般,他一问才知道,赵慎果真出事了。
  那一日真武门破,赵慎经由城南进入皇城,一切原本都在照计划进行,然而赵慎刚一入宫忽然吐血不止,俨然是身体彻底溃败之象,彼时正是最关键的时刻,为了稳定军心,赵慎果断封锁住消息,命副将代替自己宣布李稚的身份。
  部下们完全慌了神,第一反应是找大夫,却发现孙澔早已出城,彼时赵慎已经吐血过多昏死过去,部下们只能一边按照赵慎的命令重新安排崇极宫事宜,另一边拼命去追回孙澔,为了节约时间,他们先将昏迷不醒的赵慎带出了皇宫。
  孙澔被他们架至皇宫外,一掀开车帘便看见全无气息的赵慎,他二话不说立刻上前施治,刚吼着把人扶起来,一声轰天巨响从远处传来,马车当场被热浪掀翻,孙澔下意识扑上去护住赵慎的头,驾车的参将眼疾手快一刀劈开缰绳,受惊的马笔直地冲了出去。
  众人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扭头看向那火光的方向,地动山摇中,皇宫有如热蜡在火海迅速坍塌崩毁,在场所有人都瞪着眼睛惊呆了。还是孙澔心系自己的病人,天塌下来也要排第二,朝着众人吼道:“先救人!”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上来帮忙,一帮人背着伤势沉重的赵慎来到梁淮河,此时沿途所见的街道已全都空了,赵慎的心腹背着他径自穿过街巷,冲入歌姬坊,用力地拍打一扇紧闭的门,砰砰声完全被淹没在爆炸的杂音中。
  二楼,蔡旻正坐在窗前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皇宫上空的红色火龙,忽然身后房门被一脚踹开,木屑飞了大半个房间,她猛的回头看去,十七八个全副武装、浑身是血的男人出现在她的房间中,所有人都不眨眼地盯着她。
  “找艘船!”
  纷乱的回忆戛然而止,蔡旻将被子轻掖了下,她仔细注视着那张没有血色的脸,轻声道:“你不能够留下他一个人,他是我们的家人,外面太危险了,让我们一起去找他。”握着那只粗糙的手,她又道:“我还有一件事从未告诉过你,等你醒过来了,我再讲给你听。”她慢慢握紧了那只冰冷的手,脸上却并没有脆弱神色,她心中坚信,这个人一定会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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