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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风流(145)

作者:月神的野鬼 时间:2022-09-21 09:53 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史诗奇幻

  这封密信其实只讲了一件事:广阳王赵元收留先太子遗孤赵乾,改其名为赵慎,将他当做世子培养,瞒天过海二十年。
  霍荀之所以专门交代霍燕要将这封信亲手交给谢照,而非是谢珩,其实是做了一番深思熟虑的。谢珩对西北的态度令人捉摸不透,连霍荀也实在有几分看不透这年轻的当权者,同样的,在他的眼中,谢珩也不了解他,双方彼此不熟识,便无法信任,接收消息便容易有误解。但谢照则不同,霍荀与谢照暗中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他将这封信交给谢照,是因为他深知谢照必然能够明白他的意思,而通过谢照再转达给谢珩,此事便不会有任何偏差。
  在霍荀眼中,谢照与谢珩是推心置腹的亲父子,谢照提前退仕,将权力让渡给谢珩,足以见两人同心同德。但令他绝没有想到的是,谢照与谢珩这对父子却并非是外人所见到的那般父慈子孝,甚至二者的观念可以说水火不容。谢照当初之所以让位,其本质上乃是谢府内部权斗的结果,之后避居东山,一来是因为他确实身体衰弱,二来则因为在他的眼中,朝野局势已经稳定,西北三家难成气候,他不愿分裂建章谢氏,所以才主动让贤。
  霍荀没有料到,自己这误打误撞的一个举动,间接地改变了一切。
  谢照执掌政权四十余年,对当今天下的局势有着无比深刻的理解,这梁朝近二十年的太平局面,皆是由朱雀台案奠定。一旦朱雀台案死灰复燃,京梁士族所有的心血都将付诸东流,政局将再次不可避免地陷入动荡当中,甚至连梁王朝也可能在混乱中走向四分五裂,这是他所不愿意见到的。
  谢照一收到那封密信,心中就已经打定主意,但此刻挡在他的面前却还有一个人。都说知子莫若父,他觉得这话对也不对吧,他清楚谢珩的性格,他这个儿子认为朱雀台那桩案子,不义。谢珩善待赵氏皇族、纵容广阳王府、对西北让利,皆是出于这份朴素的正义观。
  谢照偶尔也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个儿子,说心慈手软绝对不是,说优柔寡断更是笑话,只能说他的这个儿子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主见,一手制衡之术出神入化,无论如何,他接下去要做的事情,谢珩绝不会赞同。既然如此,谢照索性找了个借口,将他先调离盛京。
  仆从进来通报,车驾已经备好,谢照捏着那封信看了许久,重新将它收好。
  这大约是他这一生,为梁朝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吧,他在心中想。


第98章 风雨欲来(二)
  雍州,冬至,休耕,停徭役,过节日。
  名叫叶塔什的黑骊在夜晚的长街上慢腾腾地溜达,用头去顶着王府门口新挂着的灯笼。举办宴会的庭院中,武将们喝得东倒西歪,嘴中不断放声叫嚷着。高楼之上,赵慎一个人卧坐在躺椅上,读着李稚从盛京寄来的书信,边城上空的天幕中砰然燃烧着烟花,彩色光焰映着他的脸,他读得很认真。
  赵慎阅完收好了信,重新仰头望向头顶的火海,烟花很快燃尽了,只留下那一轮遥远的月影,看起来亘古不变。台阶上传来了慢腾腾的脚步声,喝了点酒的赵元穿着身素净的青灰色常服,拾阶而上,在赵慎的身旁的空位上坐下,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看着那苍凉无限的月光。
  赵元道:“霍家世子提前进京,看来今年这冬天怕是不会太平。”
  赵慎道:“这西北哪年的冬天太平了,左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赵元看向赵慎道:“霍家人若是投靠了士族,再加上青州的桓家,我们可就真的后继无力了。”
  赵慎道:“如霍家这样的大家族,看似万众一心,实则人一多,心就不可能齐,有人想要投靠士族,自然也有人不愿意,只不过暂时没发声罢了。霍荀在时,霍家风平浪静,霍荀一死,霍家必乱,只需静候时机找到那个最合适的人选,将他推上去,霍家未必不能继续争取。”
  赵元赞赏地看着赵慎,显然对方的话与他心中所想的不谋而合,“再等一等吧,过了今年,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近日雍州城坊间传闻赵元赵慎父子不合,这并不是碎嘴的人在捕风捉影。赵慎最近确实时而正常、时而不正常,如今便是他正常时候的样子,但保不准他下一刻就发起疯来,干出些连赵元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比如前阵子赵慎忽然跑到孤身跑到盛京去,没人知道他是不是脑子坏了。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病好不了,对前程感到怨恨,赵慎经常会有拖着所有人跟他一起下地狱的冲动,他不顾一切地攫取权力,与赵元作对,偏偏他又是个极有煽动力的将领,雍州城中一大批武将被他挑拨得神经兴奋、蠢蠢欲动,这令赵元深感不安,压制又怕这帮人极限反弹,只能尽力安抚。
  此刻的赵慎支着手望着南方,胸前的白虎纹章丝丝缕缕地反射着银光,眼神悠远平和,他安静下来后确实是这样子的,甚至偶尔给人一种性情柔顺的错觉,只有赵元知道,猛兽无时无刻不在蓄势待发,哪怕是濒死,最后一击也将力破万钧。
  赵元道:“会好起来的。”赵慎慢慢扭头看他,他继续道:“好好调理身体,别顾虑太多,你从盛京带回来的那孙姓的大夫也说了,仔细调养未必会短折。你是有福之人,我刚带你回黄州时,那群大夫也说你绝活不了,可你没让人失望。”
  赵元今夜喝了些酒,说话间不时停顿一两下,眼睛微微眯着,颇有几分酒后吐真言的意味,“我在那时就感觉到,你命中注定是要改变这个王朝的,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你将会有非凡的命运。”他注视着赵慎,眼中闪烁着微芒。
  赵慎觉得这番话挺有意思,但没接话,等着他说下去。
  赵元感慨道:“我老了,在我这个年纪,牙齿开始松动,头发往下掉,皮肉变得松弛,连病痛也多了起来,即便是我想,这样的身体也不承载不了太多的野心,人到了一定的岁数,都是要服老的,可你的年纪刚刚好。回想这十数年来的日子,我心中愧疚,没有能够完成对你母亲的承诺,好好地照顾你。”
  赵慎终于道:“四叔此言差矣,在我家破人亡之际,唯有四叔甘冒死罪伸出援手,没有四叔的收留照料,我恐怕早已死在了逃亡路上,四叔于我恩重如山。”
  赵慎性格谨慎,这是他时隔这么些年来又一次当面提起“四叔”这个称呼,赵元的眼中微微起了些波澜,许久才低声道:“好了,早点回去歇息吧。”
  赵慎点头,但却没有起身,仍是斜躺在长椅上,神情有几分懒洋洋的。
  赵元起了身,看上去将要离开,却又停下来,他对赵慎道:“我没有儿子。”
  赵慎一时没有理解其意。
  赵元道:“在我的心中,你早已经是我的儿子。”这一句话与之前那句“我老了”结合在一起听,便是一句苦口婆心的敲打:我已经老了,身后并没有儿子,我或许觊觎皇位,但那皇位终究是你的,别再歇斯底里,也别再做些疯狂的事情。
  赵慎无声地笑起来。他与赵元打了多年交道,将近二十年没停过勾心斗角,早已经把对方看得十分透彻,他自然清楚这是赵元想要安抚住他才打出来的感情牌,但也不是全然信口胡说,一句话几分假意几分真情模糊不清,也唯有这样才能够令人受用。
  赵慎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回答,“四叔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一直记在心中。”
  赵元也跟着一笑,很难说清楚那其中的意味,他将自己的披风留给了赵慎,“天冷了,你身体弱,多穿一点。”他转过身离开了。
  赵慎看了会儿那道背影,慢悠悠地收回了视线。
  每年冬日是十三州长官入京要按例述职的日子,十月份,皇帝的命令抵达雍州,点名召赵慎与赵元入京。皇帝赵徽有着令人发指的疑心病,同时还有对京梁士族深入骨髓的忌惮,除非特殊情况,他每年都要亲自写信把赵元父子俩召进宫,一来是拉拢人心,二来是则是为了一年一度震慑京梁士族。
  今年的书信准时到了雍州,赵元与赵慎并没有起疑,照常着手准备入京。不过期间出了个岔子,换季后天气转凉,赵慎的旧疾隐隐有反复的前兆,孙澔作为赵慎的大夫,刚耗尽心血给赵慎换了副药就得知了他要出门的消息,他不管赵慎要做什么,只严词正告他绝不能奔波劳顿,或者用他的话来说是“没事瞎跑什么”,但有些事不为人的意志所更改,赵慎最终仍是启程入京,孙澔气得口不择言,说赵慎十有八九要死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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