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171)
如今想来,此战并非是他赢了
而是曹操愿意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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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便在药炉无声的噗噗的沸腾中慢慢翻过苦涩的一页。
曹操果真将防疫的药方公诸于世。
这场横空而出的时疫终于无声息蔓延开,北原、西蜀与江东三地暂且放下连年纠葛,用短暂的和平合力对抗无端的灾难。
鲁肃死讯传开以后,四海之内皆素白衣,三月以来不生烟火,整个天下皆为他举哀,就连诸葛亮也在成都亲自设祭坛悼念旧友。
此举被许多吴人怒骂,早些年要借荆州的是他,借了不还的也是他,在外人看来他和鲁肃早已各为其主,只差撕破脸皮,又何必借此惺惺作态?
可李隐舟清楚,三分天下、合力抗曹的战略与其说是孙权与刘备的共识,倒不如说是鲁肃和诸葛亮的坚持。而今支持的这个理想的一角坍塌了,即便慧绝如诸葛亮也无力回天。
他仅能以此悼念昔日战友,纪念无法继续坚持的坚持。
……
仲夏,连绵数月的雪渐融为濛濛细雨,将小半年的霜天洗去,露出黢黑的泥土、青黄的草芽和深埋了一春的落叶。庭中一蓑衣老翁正弯了腰慢慢将枯枝扫开,笤帚擦过湿润的地面,发出沙沙、沙沙致律的声音。
融雪嘀嗒淌下屋檐。
吴郡新来了信。
鲁肃的夫人在化雪的日子产下一子,因其已高龄,孙尚香特陪产数月,亲自替她接生下这个遗腹子。
所幸上天并未再为难这对老夫妻,这个迟来的孩子意外地安然落地,健康、漂亮。
“鲁……淑。”凌统揽枪靠在门旁,歪头细看了那信半日,终是未解,“淑是什么意思?”
甘宁也跟着嗤笑一声:“怎么取了个女孩名?”
难得这二人没有喊打喊杀,目光齐聚,各自费解地琢磨这有些柔气的名字。
李隐舟伸手接过那竹简。
他们夫妻二人年少时因病无子,后来鲁夫人病愈,却又总缺一点子女的缘分。这个“淑”字是鲁肃临终前替孩子拟好的名,想来期望已久。
李隐舟蹲下身,用树枝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写出这字给这二人看。
“淑就是流水之声,上善若水,所以才有了宽和、良善、美好的意思。”
他唯愿给后代一片安宁的水乡,一个远离战火、无忧无虑的童年。
如他自己简单所求。
鲁肃这一生,兢兢业业,却不汲汲营营,四海皆友,却又忠心耿耿,许多人替他不值,为他可惜,可李隐舟知道,这一世他未尽的遗憾终将实现,而想要的已经得到。
听完李隐舟的话,甘宁垂眸去看那渐化开的水痕。
清冷的雨雾片刻便将那小小的字迹氤氲模糊,和着融雪聚为积水,顺着石板的裂隙慢慢淌下,落在台阶下新发的草芽上。
他又嗤笑一声。
“雪化了啊。”
……
雪化以后,这个寒冷的春天终于结束,凝固的战意也随着温暖的日光慢慢释放回来。而对于吴地而言,首要的一件事便是选出一个新的都督继任鲁肃的职位。
鲁肃并未留下遗言,但吕蒙已为众望所归,军中几乎已默认他是下一任统军,只差孙权一纸形式上的任命。
这个清凉的七月,迟迟未定的孙权终于定好了人选。
“诶,你们看,新都督是吕……严峻??”
对于这个决定,所有人都错愕不及。
——严峻,是谁?
第133章
严峻何许人也?
吴军将士对此人感到陌生并不稀奇, 水师数十万大军之中根本查无此人,反倒是其在天文地理的造诣比肩诸葛孔明,是个不折不扣的文臣。
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夫子出任水师都督?
滑天下之大稽!
“主公这是何意?”凌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严公固然德高,可半生以来未曾从军, 让他做都督岂能服众?”
他倒是隐约记得此人大名。
严峻出身书香门第, 一直以来苦心钻研潮汐之变数,就连陆绩也曾受教于他。其更为诸葛瑾、步鸷二公多年旧友,同样是主张联合的温和作风,能谈和的事绝不动刀兵。
要知吕蒙能在军中广揽人心, 一则因他军功赫赫、战绩彪炳,二却也正因其出身贫寒, 靠着一身无畏的胆气在前线出生入死数十年才终有今日的人望地位,又岂能是安居后方的一介夫子可以相比的?
即便是论资排辈,也该轮到吕蒙了。
如今孙权一笔令下,却让严峻这个规行矩步的文臣接过兵权, 难免被人猜度用心。
正欲讨个说法,便见额前银枪一横,干脆利落将他拦下。
甘宁道:“急什么。”
凌统回瞪他一眼:“主公这样做实在令人心寒!”
两人目光冷冷相接,在同一个瞬时扭头转向,不约而同地盯着庭中树下那道熟悉的身影。
为防治时疫, 李先生已随军留守建业半年有余, 而今气候转暖,寒疫渐渐消退, 他却依然逗留此处。
不像其一贯作风。
李隐舟在两道狐疑的视线中慢条斯理展开拇指,将一条薄薄的蝉翅捋得平展。
秋后了。
也该重新算账。
……
孙权一纸令下,不仅满军将士心有不解, 严峻本人也如闻惊雷。
面对一众恭贺的浪潮,他不仅半分笑不出来,反而日夜寝食难安辗转反侧,暗自反思自己过去五十年都做了什么亏心事,要被主公推到这风口浪尖。
他一个老朽要什么功名利禄?不病死沙场就算天公垂怜了!
严峻陈情请辞的书信便一日不断地递上来,再三表示自己“朴素书生,不闲军事”,万没胆子担此重任。
“荒唐!”孙权气极而冷笑,将那竹简啪地掷在案上,“知道的是孤令他为水师都督,不知的还以为是送他为质!难不成还要孤亲自去请,他才肯接下委令?”
主公态度如此强硬,严峻索性称病不出。
军中将士想得简单,可官场滚打了半辈子的严峻却太清楚孙权此举的意思了——这分明是借机敲打吕将军,令他明白今时今日依旧是谁做主,决定谁能统帅三军的不是资历,不是战功,更不是众望所归,而是他这个主公的一句话!
偏拉了他这个深居简出的倒霉老翁做挡箭牌。
若他逆着主公的意思推举了吕蒙,难免日后不被眦睚必报的主公挟私报复,可他要老实地接下任来,恐怕登不上陆口的大船便要被吴军将士用眼刀杀死了。
这两面为难的损事竟丢给他这个一心只问江河的老翁,孙氏小儿忒黑的心肠!
是故,主公亲信李先生奉命问诊时,他立即双眼一闭,哎唷两声,直挺挺卧在榻上做挺尸状。
此人素为孙权亲信。
姑且探探他的口风。
李隐舟从容步入,见严老已摆好了顽固姿态,心底微哂,将一众仆从请出门外。
严峻掩在被中,掩唇咳嗽两声:“老朽病弱,未闻客至,竟不曾远迎贵客,咳咳……咳咳,恐不能躬身以待了。”
李隐舟道一声“冒犯”,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二指悬于严峻手腕尺关,片刻蹙眉。
严峻不动神色地打量他,见斜阳夕照勾勒出修长端静的人影,这李先生仅着简单一袭青衫草履,透出一种居家似的闲适淡泊。于是也留了一步,只问:“先生可看出老朽所患何病?”
李隐舟不徐不疾地垂眸细思片刻,正儿八经地道:“严公脉结带,迟中一止,良久方来,是谓心疾也。”
严峻心头一跳。
这李先生果然有些门道。
他试探地问:“此疾何解?”
李隐舟却慢慢起身离开他的病榻,目光左右逡巡片刻,落在角落一座红泥小炉上。
接着便客随主便地在火炉上沏上一壶冷水。
严峻将眼皮虚闭上,目光透过枯黄的睫毛悄悄地瞧他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