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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医在三国(112)

作者:向晚鲤鱼疯 时间:2021-03-02 10:19 标签:穿越时空 宫廷侯爵 朝堂之上 成长

  他料想李隐舟和自己无冤无仇,定是来到邺城察出不妙才下了黑手,算算回程的日子, 这人早该在长江的船头吹风濯足了。于是收拾好狼狈的心情, 随便寻了个借口来敷衍上司。
  何曾想到李隐舟竟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曹公面前, 还搭上了如今最受宠的三少主曹植?
  一念转过, 正想禀明,余光的一角却正瞥见李隐舟淡淡的神色,其目光似笑非笑的, 正迎着自己的视线!
  老于世故的惯性令他警觉地打住喉舌。
  手心蓦地捏出冷冷一层薄汗,蒋干登时醒悟过来,李隐舟既靠了曹植这个高枝, 就必隐了姓名瞒了身份, 不然哪敢大摇大摆地现身?
  他若是把李隐舟下麻药、扒衣服又骗曹植的事情供出去, 暴露自己的无用事小, 拂了三少主的面子,开罪杨修一干人,那麻烦可就大了!
  他蒋干效力曹营是为了什么?为名, 为利, 为局势, 总之不是为什么忠心。若今日抖出实话, 曹操未必会赏识他, 曹植却一定记下一笔账,那日后他在曹营还要如何立足?
  自己一个小人物, 何必做了曹氏父子间博弈的秤砣?
  “怎么?”
  身前传来淡淡的一声。
  蒋干打定主意绝不置喙,索性就吃了这个哑巴亏,装一回无公害的傻子:“他用巫术蛊惑了臣, 使臣浑浑噩噩如在梦中整整三日有余。臣无用,愧对丞相信任。”
  说完这模棱两可的话,便不再吭声。
  竹片碰出清脆一声响,里头大约是在看什么文书。
  闻言,只道:“你下去吧。”
  曹操不为难他,或许也没什么功夫计较这等小事。
  蒋干如蒙大赦,不敢惊扰,弓腰无声地退出门。与李隐舟擦身而过时,对方竟还微微偏过头,和他颔首微笑,目光友善似熟悉的旧友一般。
  这祖宗是定要连累他!
  蒋干几欲呕血。
  要是李隐舟的身份暴露了,决计也要拉他蒋干这个知情人垫背,这隐患埋下,以后有理也说不清了。
  在杨修已微微狐疑的目光中,蒋干扯着唇角、硬着头皮强装没瞧见,走一步路便跌落一滴汗,逃也似的溜走了。
  横竖都是倒楣,曹营真不是好干活的地儿。
  ……
  待人走远,曹植蹙眉道:“小人长戚戚。”
  杨修却道:“表露出异样的小人不及伪君子可怖。”
  李隐舟颇认可地点头。
  风动了半响。
  竹帘撩起一角,沙沙地拂着地面,越发显出这房间的静悄空阔。
  待午后的光线斜了一斜,曹操才忙里偷闲地令人卷起帘,和儿子说会话。
  李隐舟这才见到赫赫有名的白脸奸雄曹孟德。
  和影视剧里恣睢的扮相相去甚远,五十余岁的曹操已初露老态,那精明强干的外貌在人生巨浪的跌宕中磨平了棱角,使之看上去竟有丝亲切与和蔼,唯一双见惯风雨的灰黑眼瞳依旧透着股筹算千里的老辣,让人一瞥便不敢小觑了去。
  他披了鹤氅、踩一双丝履,端静坐于案前,仅额角青色的血管偶然猛地抽动,证明他的确正忍受着非人的疼痛与折磨。
  五十而知天命,历经半世浮沉,这点肉/体的痛楚已经不足以让他皱眉。
  但的确影响到他的精神。
  曹植简明扼要地将李隐舟举荐给曹操,大赞其高明的医术与过人的胆量,只字不提先前自己遇袭之事,仅用旁人指代搪塞过去。
  曹操微微地阖目,灰黑的眼睫带一点沧桑的黄。
  他不拘身份,闲话家常似的:“既是师承张机,想必本领不及张机,不如作罢。”
  曹植并不服气:“丞相当闻,青出于蓝,冰寒于水,不试试怎么知道一个人的本领长短呢?”
  听闻这话,曹操垂在膝上的手指略停了停。
  他慢条斯理拂走沾在衣襟的一丝尘絮,以一瞥制止乱了眼神、张口欲言的杨修,毫不介怀地摆摆手。
  “你说得对,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昔秦将军蒙恬蒙毅战功赫赫,父辈裨将军艰辛伐楚便不为人知;我朝周亚夫鼎鼎大名,谁还知道其父武侯竟是何人?可见不当以长辈的成就衡量晚辈,后浪无穷也。”
  此话一出,便是少不更事的曹植也知道说错了话,煞白了脸色正准备分辩,却听身边的“周隐”以极随和平淡的语气道:“丞相所言,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如是而已。”
  曹操倒不意此人竟敢答话。
  这短短十六字,俗,却也俗得恰到好处。
  他端起茶徐徐饮下一口,方才那隐约的威严随着雾气散去,露出和缓的笑意:“说的也是,便替孤看看吧。”
  曹植的一颗心已噗噗直跳,李隐舟却心平气和极了。
  曹操是什么样的人物?他若真想教训儿子,断不至于用这种透亮的话来恐吓,越是直白,越见其教导子辈谨言慎行的良苦用心。
  自己借这句俗语替曹植表白谦卑懂事,饮水思源之意,也算给父子俩一个台阶下,省得再纠缠下去又易生变。
  他错开杨修意味复杂的视线,搭上曹操伸出的手腕。
  指腹下隐有一粒黄豆似的脉搏突突跳动,尺关勃然有如一颗明星独起。
  一道暖烘烘的风掠过脸颊,吹落一滴不起眼的细汗。
  ——这竟然是肿瘤的脉象!
  李隐舟竭力掩盖眸中惊愕,难怪张机一口咬定曹操无药可救,除非破骨开颅方有一线生机,曹操罹患并非普通头风,而是脑瘤。
  抬眸瞥见曹操古井无波、淡若止水的双眸,谁能想到他如此平静的神色下竟掩藏了这样致命的死门?
  华佗一句放血疗法被丢进大牢闹得满城风雨,而张机一定是判断出了其疾病的真相,其行踪才瞒得一丝不透。曹操畏惧的既不是针石也不是开颅。
  唯独怕自己的绝症的消息动摇军心。
  ……
  两人隔了明晃晃的阳光对视一眼,一个极冷静,一个极克制,彼此心知肚明,片刻竟无人说话。
  窗外,鸟雀扑地展翅,将叶片擦落两片,落在泥里,细细的一声。
  李隐舟飞快缩回手,口舌燎火似的快速道:“丞相身体康健,本无大碍。只因疲乏,风邪入体,所以偶有头痛。或兼有呕吐,视物不明,皆是同样的病因。某可开个方子暂且调养,也许可有转机。”
  曹操抽回了捋平了袖口,颔首笑道:“你所说的病症都属实,孤未出口你却仿佛已经看见了,可见的确比张仲景出息,就留在孤身边伺候吧。”
  听他赏识周隐,曹植不禁露出喜色,而杨修却生出更深的疑心——没有大碍?没有大碍怕不是最可怕的病!
  李隐舟点头承答,于视线的盲区悄然擦去掌心涔涔的薄汗。
  ————————————————
  是夜,邺城,大牢。
  暮色冥冥罩下来,夜便森然。而对于大狱中的囚犯而言,也不过是天光由晦暗转成了更深沉的漆黑,日夜没有太大的区别。
  一盏灯,摇摇曳曳,欲灭未灭,简直可怜地燃着豆大点光,隔了三尺开便只剩下一个针尖似的的光点,就如这里头的希望,仅用这一丁点的光明吊着人活下去的欲望。
  一潭死水里头,两道枯朽、老迈的身影隔了厚厚一堵墙、在栅栏前凑近了脑袋,彼此只能瞧见对方努力伸出的下巴尖。
  其中一个道:“谬误谬误,病由邪生,或外邪入体,或内邪过盛、错位、转移,则成病灶。一切病症都有其因,除去病因就能好转。”
  另一道声音更嘶哑些,却也寸步不让:“枉然枉然,对症下药才是正道。只知其里不谙其表,纸上谈兵也!”
  “顽固,难怪连病症都诊错!”
  “可笑,你张老头不也在这里陪老夫?”
  ……
  狱卒百无聊赖地挖了挖耳屎,放开指尖、对着灯火细细数着这些话磨出多少老茧。谁能想到名噪一时的神医华佗,和声动江淮的高士张机竟就是两个天天拌嘴皮子的糟老头?
  再吵下去就要论盘古开天,女娲造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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