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白鹭(22)
李尚一等依旧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冷嘲暗讽,齐轻舟正眼都没瞧他们一眼,笑嘻嘻地和旁的一些同窗说着话,更把他气得不行。
齐轻舟满怀雄心壮志地将各种规格的上好大白云、羊毫分门别类、井井有条摆了满满一个考桌。
还有青石玉砚、黄梨雕花镇木,全是殷淮给他准备的行头,被他一样一样地从书袋里挑出来,格外有仪式感。
那阵仗,不知道的以为他是考科举。
宗原笑他:“殿下这是摔断腿了还是摔坏了脑子?我以前可怎么不知道你还有那么多读书写字的玩意儿。”
他在长欢殿见的全是些齐轻舟从宫外搜罗回来的或者自己发明的新鲜玩意儿,连墨水都没见过。
齐轻舟笑而不语,神秘兮兮地看得宗原心里发毛,又继续眉飞色舞地摆弄起自己的文房四宝来。
过了一小会儿,他没忍住,咳了咳,想低调但话里的炫耀和得意没压住:“掌印给我准备的,说怕不够我发挥。”
“……”
齐轻舟“啧”了一声,幽幽道:“看在是朋友的份上,本王好心提醒一句,小心你的头名不保。”
监考的老夫子姗姗来迟,许久未见齐轻舟,齐盛帝当时可是特意来南书房给他请过假的,说皇七子生性顽劣,给几位太傅添了许多麻烦,现特请东厂督主司礼监掌印殷淮来管教,等性子扭过来了再回到南书房上学。
一众老翰林心里极其不满,七殿下虽然资质差了点儿,但胜在品性纯良,谦逊开朗,撇开课堂上种种顽劣的行迹,这小子平常在宫里见到他们几个老家伙都是恭恭敬敬地笑着问好打招呼。
不像某些学生,仗着自己的家世出身,便趾高气扬地要他们一身老骨头给他们行礼。
七殿下堂堂天家皇贵,放在一个东厂宦官门下管教成何体统,这岂不是明着在说他们教导无方,苦读几十年圣贤书满身才学的学士竟然比不过一个烟视媚行的宦官,置他们的脸面何存?
想到这里,老翰林重重地哼了一声,须眉白胡扬起来:“这个做文章,讲的是师从正道,怀清正之气,利民之心,不是搬些花花架子来就能成文的。”
齐轻舟灵活地转了转手上那支价值连城的兼毫细软,笑眯眯地点头赞同道:“老师说的是。”
老翰林是个文人,平时有些收藏笔墨的爱好,看到那支绝世的毛笔被齐轻舟放在指尖肆意玩弄,更觉得是殷淮这个奸臣佞贼剥削民脂民膏:“附庸风雅!殿下这次换了这么好的笔画王八未免有些铺张!!”
“……”齐轻舟也不在意,摇头晃脑道:“这次不画王八了,老师只管等着瞧吧。”
齐亦风从来没在考试中有过这种危机感,可今天他的眼睛就是不由自主地想往齐轻舟身上扫。
他不信这短短的小半个月,他这个草包皇弟真会转性。
但齐轻舟真的一次也没有把头从卷面上抬起来过,脸上的神色竟让他看不出到底是郑重还是轻松,又或者两种皆有,这更让他心中的警钟大鸣。
齐轻舟写得很顺利,交了卷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窗外已经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打在芭蕉叶上,雨雾中宫阁朱红色的檐角折射出水珠里的光晕,带着深远悠长的朦胧。
他没带伞,打开窗趴出半个身子张望了一会儿,收拾好笔墨在南书房门口徘徊。
那帮被考试折磨了一天的皇子皇孙一哄而散,只剩下齐亦风和李尚一等人,几个人慢悠悠地围过来。
齐亦风被包围在几个人中间,似笑非笑地看他,没有阻止的意思。
齐轻舟这会儿心情还不错,自顾自地伸出手掌去接屋檐下滑落的水珠,懒得理他们。
齐亦风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面上却淡淡笑开:“七弟,这雨下得大,要不要为兄送……”
“殿下——”一道沉幽幽的声音划破朦胧的雨幕。
齐轻舟抬头,眼睛一亮。
作者有话说:
学渣逆袭
第25章 春猎
殷淮单手执一把素伞站在空旷深远的雨幕里,一袭青杏白广袍,长身玉立,清逸出尘,细密的雨为他如画的眉目平添三份扰人心魄的美感。
头上青天的日光不多,万物间只能照见这一个人的清绝,袖风带起几瓣雨打湿的梨花。
天地都要失色的。
他冷淡又柔和的目光穿过层层雨幕,穿过花坛、树木、池塘,不相干的路人,直直抵达齐轻舟眼中。
齐轻舟呆愣愣地看着他,眼睛瞪得大大圆圆地,被水汽氤氲过乌黑得发亮。
他刚才还在猜,来送伞的会是徐一还是掌事的大宫女。
才这个时辰,掌印不是正在当值么?
明明清雨如银针冰凉,可为什么他觉得心里忽然烧起了一小簇又烫又旺的火苗来?
殷淮挑了挑眉,刚要抬步走过去,回过神来的齐轻舟就已经一头埋进雨里向他奔来:“掌印——”
少年不轻不重地往他身上一撞,殷淮单手稳稳地接住。
他眉峰一拢,直直上前将人纳入伞下,往自己的怀里收了收,伸手拂去他黑发上的水露。
动作亲昵又带着不失规矩的恭敬,看着有些奇怪,但又让人挑不出错来。
齐轻舟无视身后或嫉恨不甘的目光,顺从地用额角蹭了蹭他的掌心,沉溺在他突然出现的愉悦里。
殷淮深幽沉的眼眸升起微淡笑意,如同涟漪般一圈一圈漾开来。
南书房地势低,积水太深,马车过不来,就在前边的花园候着。
殷淮将人拉到伞中央:“殿下急什么?臣又不会走了。”
“我……”齐轻舟刚才脑子一热就冲进雨里去了,此刻才觉得有些赧然,顾左右而言他:“掌印,怎么是你来?”
殷淮眉梢一扬:“殿下想谁来?”
齐轻舟的眼珠子自从殷淮出现后就没从对方身上离开过一秒,今日的掌印明明身上什么配饰都没有,衣裳也素,可就是过于招眼。
他忽然说:“掌印,我觉得我今日可能考得不错。”
是那种很有可能拿榜首的不错,但这话他没敢说出来。
殷淮一愣,福至心灵,瞬间接收他眼中的滚滚赤诚,明白小皇子的意思。
他哂笑了一声,齐轻舟问:“你不信吗?”
殷淮低头,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浅浅一笑,顾盼风流:“臣自然是相信殿下的。”
两人一把伞往前走,没有人理会那几个被他们扔在身后无视的人面色有多么难看。
雨越下越大,宫内排水系统年久失修,积水竟有漫过脚踝的趋势,马车不远了,殷淮低头道:“殿下,积水太深,还是臣抱你过去吧。”
齐轻舟愣了一下,说:“不用。”
殷淮跟他商量也就做做样子,一把将手里的伞塞到齐轻舟手中,微微俯身,从容利落地将齐轻舟轻轻打横抱起,面上不慌不躁,甚至称得上彬彬有礼:“殿下,冒犯了。”
语气恭敬,动作强势,不容拒绝。
齐轻舟下意识挣了一下,就听见殷淮淡淡道:“离马车还有一段距离,殿下若是想臣全身湿透就继续动吧。”
齐轻舟立马乖了,眼神又静又软,一只手环在殷淮的脖子上,另一只手将伞打直,往殷淮那边撑。
殷淮压下唇边浅淡的笑意,抱他的手臂微微收紧,低头在他耳边说:“一起撑。”
放榜当日,齐盛帝尚未闭关,对此颇为关注,他近日感觉越发力不从心,从皇子皇孙与族亲青年里挑选未来的肱骨苗子便显得愈发迫切。
由此,一个普普通通的宫测变得万众瞩目起来。
爆炸性的消息是从宫人们的口中传开来的,从前不学无术的草包纨绔七殿下一鸣惊人凌跃于一向文韬武略的太子殿下之上,齐盛帝龙颜大悦,在朝上重重赏赐了殷督主教导有方。
现在殷淮每日上朝都要穿过同僚一片或打探虚实或逢场作戏的恭维。
他本对这些虚假夸张的声音早已麻木,这次却有些不同,冰冷如枯石的心底竟也悄然滋生出一种宽慰和骄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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