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白鹭(19)
齐轻舟可算回过神来了:“疼疼疼疼疼……”
殷淮左手紧紧揽着他的腰,右手举着药刷子,一双艳丽风流的丹凤眼淡淡睨他:“殿下,臣这还没下手呢。”
怀里的人一顿,不出声了,埋在他胸襟吸了吸鼻子。
齐轻舟腿上那伤口丑陋又狰狞,像一只脏黑的虫子化脓,殷淮温凉的掌心轻轻捂住他的眼睛:“别看。”
又将他的脑袋按回自己的胸口,齐轻舟埋着脸,想起小时候也是那条腿那块皮肉受过的折磨,手拽紧了殷淮的肩膀。
艰难地呼吸着,忽然被一股尖锐的疼痛逼出了生理泪水,悉数被殷淮月内里那件白色的华裳吸去。
到了最尖锐难忍的那一刻,齐轻舟忽然感受到那片可靠温热的胸膛轻轻震动,低低沉沉的声音像溪水一般淌出,尾音含着浅浅淡淡的笑意:“殿下要哭湿臣的多少件衣服才罢休?嗯?”
那温淡的声音像是秋日里平静又清澈的湖水般,在他心里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那一刻,齐轻舟忽然觉得,腿上那药水的渗透好像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疼了。
上完药,殷淮见怀里的人一动没动,也不从他身上下来,顺势将人微微一托,拍了拍他的背:“殿下,药涂好了。”
你可以下来了。
齐轻舟看殷淮总算不阴阳怪气,胆子又大了起来。
扭扭捏捏地依旧将脸埋在他的胸腔,不愿意离开。
良久,才听到细细弱弱的一声叫唤:“掌印……”
尾音像是百日汗湿过似的,又糯又软,轻得殷淮都听不大清:“什么?”
细细密密的热气流伴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从殷淮半敞开的衣领处顺着颈脖往下,直至胸口,他微微偏开了头,也仍觉得有些燥热。
齐轻舟不好意思地哼哼唧唧:“我说,我这样是不是太没用了,一点男儿气概都没有。”
殷淮愣了一瞬,失笑,嘴角的弧度带着几分傲踞与不羁:“殿下是天潢贵胄,身份尊贵,本就不该吃这些苦。”
齐轻舟细长的手指被他包在掌心里,抬起头,眼神清澈,目光认真:“掌印,你……我、我不是故意故意捣乱,我就是……我就是……”他想说,但又说不出口。
一想起那段不见天日的日子他就头痛欲裂,筋骨抽疼。
殷淮本来也不讨厌哄他,把人往自己怀里按了按,等着他自己开口说。
不说,他心里也大抵能猜测到几分,宫里的腌臜事,翻来覆去不就那几样吗?
他自己就是从那条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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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接住我
齐轻舟还是没能说出口,扭了扭身子,犹豫了下,仰起一张玉白的脸问:“您烦我么?”
每天给你天那么多麻烦。
掌印又不是他,整天闲散在家没事干。
殷淮一怔,低低一哂:“殿下成日想着从我焰莲宫里搬出去,就是在纠结这个么?”
说不麻烦是假的,养小孩儿又不是真的养个宠物,得每日看他有没有磕着碰着,伤口恢复得怎么样,吃没吃好睡没睡好,还得顾着他的心情,开不开心。
但是养齐轻舟却是殷淮每天在繁累疲倦的官场争斗中唯一的放松,给他时刻保持高速运转的脑子注入一点儿鲜活的生气和能量,提醒他还活着。
他从来没有把齐轻舟当成一个要完成的任务,只是心里想这么做,自然而然就这么做了,好像关心照顾他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一样,不用人说他自己就会做。
归根到底还是,他想那么做。
虽然初衷并非如此,一开始他需要一个听话省心但脑子机灵的傀儡以便应对政敌,一个更名正言顺的身份去把控宫廷,齐轻舟的身份、处境和性格都决定了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但现在……
算了。
丞相那条老蟒蛇还不配用这样一个钟灵毓秀的小东西去换。难得有个他想要的东西,难不成他还护不住么?
齐轻舟抓了抓他的手腕摇一摇:“那掌印要是什么时候觉得我太娇气了,一定要告诉我。”
告诉我了我就自己走。
殷淮反手握住他的玉白腕子,莞尔道:“臣怎么会烦殿下呢?”
小皇子就是这样,没人依靠的时候格外倔强也格外隐忍,可自己一出现,他就会不自觉露出娇气撒娇的一面来。
像一只猫儿在外人面前冷淡又矜贵,只有到了主人怀里才毫无防备摊开肚皮。
殷淮还是不放心,防着齐轻舟再生出回长欢殿的心思,回头就把宝福调过来伺候着。
“你主子的腿是怎么回事?”
宝福现在见到殷淮还是不自主打抖:“回、回掌印,当年贵妃仙逝,殿下被送到锦妃的严华宫养过一段时日。”
锦妃肖似陈皇贵妃,是在贵妃重病之时被皇后安排进宫的,只可惜形似神不似,她知道皇帝分明是在通过她的脸看另一个人,没有人能忍受自己做别人的替身,因此对贵妃本尊恨之入骨。
贵妃仙去后锦妃自动请缨领养齐轻舟,为了让齐轻舟不乱跑,命人用火针银镊刺齐轻舟腿上的关节穴位,深至骨头裂缝。
又故意将小小的齐轻舟折腾生病,给他灌些奇奇怪怪的药物。
好在齐轻舟机灵,在举宫上下迎接太后从南山修养回宫的大典上故意摔了一跤,纵身自五米高城墙上掉落,太后忙让太医一查,原来膝盖骨已经快要坏死了。
太后大怒,从此将齐轻舟养在庆寿宫。
殷淮听后沉默良久,说:“知道了,下去吧。”
“好好伺候你主子,他有个什么闪失,本宫就在你身上报以十倍。”
齐轻舟受伤的一个月里,被殷淮惯出了一身的坏毛病,上药有殷淮亲自哄着,吃饭殷淮喂到嘴边,穿衣服也只需要俩胳膊一伸,真正做了回“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皇子。
天气越回暖他越喜欢往殷淮身边凑,殷淮身上总有一股冰凉清爽的气息,挨着他就像是抱着一块冰,很舒服。
而且他被上药时候的那股子痛劲儿吓怕了,心里认定只有在殷淮身旁他的痛苦才能得到纾解。
殷淮在书房批公文,他就捧着个话本坐在一旁吃葡萄,殷淮淡淡看他一眼,没说什么,齐轻舟抬起头来,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尽是疑惑,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么粘着一个公事缠身的权臣有哪里不对。
殷淮一梗,索性伸手给他擦去唇边残留的果汁,略带薄茧的指腹擦过娇嫩的唇瓣带来一阵细密的电流,齐轻舟有些不自在地别过了眼睛。
宫里有客人来,殷淮要和人到亭子里喝茶赏花谈公事,他也一步不落地跟在后边,只是他腿上的伤还没好利落,走不快,殷淮便不动声色地放慢了速度等。
齐轻舟一双眼珠子只会盯在前面那道清绝昳丽的背影,一个趔趄,慌乱中握住了一双手才没摔倒。
下一秒,就被那双手紧紧反握住。
他看到殷淮缓缓转过身来,两道好看的眉毛不悦地蹙起来。
“殿下认真看路。”声音还是恭敬疏离的,只是夹杂着责备的意味。
齐轻舟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站稳了也依然就这么牵着那双手不松开,殷淮看到那张脸上乖顺的表情,便把到嘴边的提醒压了下去,继续任由他牵着。
焰莲宫五月的石榴长得极好,一溜串地坠在碧色的枝头,星星点点白里透红像宫灯。
齐轻舟腿上的伤刚复原没多久,闲了小半个月到底没忍住,非要爬树上摘果子试一试腿是不是真的完好如初。
他在一群宫人紧张的目光下灵活地爬上树叉,他故意晃了晃树枝冲下边儿没心没肺地笑:“瞧你们吓的。”
底上的奴才们恨不得围成一层人肉垫子,生怕这尊矜贵的金樽佛一不留神就摔了。
殷淮打西殿走过来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一群幕僚,顺着宫人奇怪慌张的眼光仰头一瞧,树上攒着个轻盈灵活的身影。
齐轻舟也看见他了,把脑袋从繁茂的枝叶里探出来,露出一口糯米似的白牙讪笑道:“掌印你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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