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59)
她眸光一黯,心说若换作是别的人,定施不得此法,旁人哪有这般可怖的灵力?
忍声未语的龙微微颤着身,两指仍捏在衣襟上,稚嫩的手背上筋骨微微隆起。
渚幽被那威压一震,险些口吐鲜血,喉头一阵腥甜,她唇一抿便咽了下去,撘在膝上的那只手微微一颤,就连指尖上浮动着的那一滴血也略一晃动。
这龙周身抖得厉害,瘦弱的肩绷得死紧,果真像极了饱受欺凌的小白花。
渚幽见她攥着衣襟的手一松,以为是疼惨了,没想到长应转而朝她的那一根食指握了上来。
那一刻,渚幽瞳仁猛缩,浑身力气失了大半,本就看得不大清楚的双眼一时间变得朦胧非常。
这下是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可长应仍握着她的手指,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渚幽灵力被夺,灵海随即紧缩,只觉又一阵骇人的威压如巨浪般劈头盖脸砸落。
然而就差一些,就能取出这龙的一滴心头血了!
失了心头血后,渚幽的胸膛冰冷一片。她皱着眉,看不见长应微微眯起的眸子,也瞧不见其眼底的煞气和狠绝。
“长应……”
她只唤了一声,长应忽地松开了她的手,似是回了魂一般,惘然迷蒙地问:“什么?”
明明这龙说话的腔调仍是一如既往的冷,可却似乎阴沉了几分,一字一顿的,像极了要将人生吞活剥。
渚幽眸光涣散,这眼眸一聚不起光来,整个人就显得柔弱了几分,合该被人欺负一般。
她满头银发被风刮得胡乱飞扬着,唇无措地微微张着,想了想又唤了一声:“长应!”
长应头疼欲裂,嘴唇哆嗦着,似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长应——”
长应双目猝然一闭,将威压尽数收回,似是蔫了一般,身子一晃险些还倒了下去。
渚幽连忙取了这龙的心头血,在将那一滴血取出之时,她如被寒潮裹在其中,周身已结了一层薄得近乎看不见的霜。
所幸身子里的凤凰神力仍在,一瞬便将那霜给化去了。
冰霜化去后,她一袭墨黑的绸裙登时被打湿,周身湿淋淋的,水珠沿着她的脸颊、脖颈和手臂缓缓往下滴。
长应气息奄奄地睁了眼,竟觉饿极,着实想将那从渚幽颈侧滑落的水珠卷入腹中。
定是太饿了,她心想。
她面色未变太多,仍是冷着一张脸,可心底却烦闷非常,已快要禁不住饿了。
可渚幽眼前雾白一片,又怎知长应如妖兽般饥饿得微微磨了一下牙。
长应收敛了眸光,没说话,气息弱得厉害,已连动也不愿动了。
银发黑裳的魔长舒了一口气,将原属于长应的心头血摁入了自己的胸膛之中,素白胸口上的血丝随即缓缓隐了下去,连伤口也不落一个,只是……她身上却结起了更厚的冰霜。
这冰霜一结,她连眼睫也白花花一片,那脸、那腿、那胳膊皆像是冰雕成的。
她抿起唇,在将手伸出的时候,臂膀上结着的冰啪嗒一声碎开。
而那一滴从她胸口里剜出来的心头血,被送到了长应的面前。
待那朱红的血融入长应心尖后,她才颤着腿站起身,沉默不语地迈进了旁边的那一方温泉。
长应受了她的心头血,虽是疼痛难忍,可看她站起身,忙不迭伸出手想将人留住,可指尖连那魔的衣角都没碰到,耳畔便传来扑通的入水声。
她自个儿在雪地上坐着,那魔却背着她入水了。
长应眉心一皱,很是委屈。
温热的泉水褪去了渚幽身上的寒意,却也将她的衣裳打湿了,绸裙沾了水后直往下坠,所幸腰上勒着根赤红的束带,硬生生将绸裙给卡牢了。
渚幽哪看得见东西,眼前白茫茫一片,连自己的十指也看不清。
她未抬手拉扯绸裙,她本就不大在意肉身这一物,除了那群色胆包天的魔,也没谁会馋她的身子。
况且,这儿除她以外,就只有那只什么也不懂的小龙。
她慢腾腾地背过身去,察觉肩上脸上仍是凉飕飕一片,似是冰霜还未全然消融,干脆身一矮,将发顶也埋入了水中。
银白的发在水中荡开,那沉浮着的纱衣和绸裙如黑花般绽开。
长应仍在岸上坐着,她直勾勾盯着水里的魔,一动不动地忍着心头那滴滚烫的血。
她周身灵力都用来重塑肉身了,又哪来多余的灵力用以压制这钻心的痛,当即伏地不起,终于闷哼出声。
水里的大妖忍耐着,仍是保持着人身,可岸上的小丫头却陡然化身成龙,巨大的龙尾一甩,猛地朝身下土地砸去,硬生生砸出了数道纵横交错的沟堑。
黑龙一双金瞳直盯向那一池冒着热气的水,似要将那一抹身影困在眸中一般。
它巨口一张,龙吟似要冲破天际,可这声音未能传出,而是被隔绝在了这别境里。
那四只尖利非常的龙爪在雪地上抠出了数道裂痕,刨得雪下的黑土也露了出来。
黑龙痛苦非常,龙身一滚,登时地动山摇。
可池里的魔未曾探头一看,只那银发和裙摆漂浮着,似是死在了里边。
别境里的天阴沉沉的,即便是数个时辰过去,也仍旧如此,未曾再暗上几分。
三日后,黑龙仍在哆嗦着,平白又长大了些许,一身黑鳞越发坚硬锐利,一对龙角已脱稚嫩,金瞳越发冰冷可怖。
它忽地又变成了人身,如瀑的黑发松散地系在后背,身上的衣裳也随着龙鳞的变化而变了模样。
穿着的仍是一身黑衣,可襟口却用金丝勾了边,衣裳上还多了些许好看的暗纹,看着华贵非常。
她站起身,晃晃悠悠的朝池边走去,身一低就朝池中人伸出了手,冷着声强硬又焦灼地说:“出来……”
似是觉得这话说得不大好听,她转而又添了几字,“出来看看我。”
水里的大妖没有动,脸被银发遮了个完全,当真像死了一样。
长应抓了一抔雪,嗓音已脱稚气,急切地喊道:“渚幽!”
随后一声龙吟直冲云霄,在这一方天地中回荡着。
水里一动不动的人影这才缓缓浮了上来,被打湿的银发贴在颈上和脸侧,双眸已恢复清明。
长应愣了神,没能看见这魔瞎得迷蒙无措的样子,有一瞬竟觉得——
还是瞎了好。
渚幽冒了头,这才抬手扯了扯绸裙,抬眼时才发觉她养大的这龙又变了点儿。
鼻尖的小痣还在,模样虽未成熟,可轮廓已脱稚嫩,分明是个美人胚子。
倒还是那副薄情寡义的模样,像极了养不熟的,渚幽心想。
“你为何一直不出来。”长应心一松,皱眉问道。
渚幽笑了,尽管这龙一直板着脸,可面上的委屈却是分分明明的。
她伸手去弹了一记长应的额头,嗤了一声,“没大没小……”
长应未觉生气,还接着又问:“你觉得如何?”
渚幽从水里爬出来,浑身湿淋淋的,衣裙沾了水后直往下坠,肩背露了大半,胸前风光半显。
她不以为意,施了个术法将身上的水全蒸干了,而后才将衣裳慢腾腾整好。
长应随即也站起身,不过是三日未见,竟已高及她的肩,看着是一点也不软糯可爱了。
不单如此,穿在长应身上的衣裳还华贵了几分,衣裳上的花纹绣得极其好看,有点儿龙女该有的样子了。
所幸这龙仍需仰头看她,她心里才稍稍舒服了些许,不紧不慢地答:“还成,并无大碍。”
说完,她暗暗查看了自己的灵海,经这么一遭,她的修为并无长进,甚至跌了一些,灵力还被攫去了些许。
不用多想,定是拜这龙所赐。
不过……
渚幽抬手摸了摸眼梢,她眼中的毒雾似乎甚是惧怕长应的心头血,如今齐齐缩作一团,没敢再造次。
方欲收回神识时候,她忽觉自己的灵海中似乎多了一样东西,那物什着实古怪,像是块铁片。
可铁片怎会进得她的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