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207)
若是她心有此意,只消掐个诀,观商身上的术法便会生效,只是不知,观商会如何脱身。
观商沉默了下来,却好整以暇地笑起,好似在盘算什么伎俩。
他肤色黝黑,眸光又阴恻恻的,此时站在黑暗之中,就好似一个见不得光的影子。
他慢悠悠开口,问道:“不知大人这么煞费苦心的,是想从我这取什么好处?”
“我并非要夺你的共主之位。”渚幽甚是坦白,她确实不图这么个苦差。
“大人倒是明说,若不明说,我又怎好同大人联手。”观商瓮声瓮气开口,声音甚哑。
“你当你的共主,我只要一隅安宁之地。”渚幽眸光微敛,“你也知我先前是住在魔域大殿,可惜后来出了来,实在不好回去,如今连个安身之处也没有。”
“大人已复苏灵相,为何不归九天?”观商一字一顿,正在同她周旋。
渚幽料到他会这么问,笑道:“你说九天有何用,被你蒙骗至此,还害得我筋骨俱断,我回去做什么。”
“大人倒是明白。”观商咧嘴一笑,他抬手朝自己的颅骨摸去,其上疤痕明显。
“况且我如今即便复苏灵相,脊骨中魔气未全然消退,非神亦非魔,已不受三界约束,回九天不是为自己寻不自在么。”
渚幽眼眸弯弯,薄红的唇微微动着,语调甚是温和柔软。
“大人想自在,为何不当共主。”观商又挖了个坑。
渚幽睨着他道:“这等劳心费神的事,我从未想过。”
一旁月隐垂着眼眸,一声不吭地站着,只想着入了此局,即便她自保不能,也得保下妖界。
她本就心力交瘁,如今听这一凰一魔弯来绕去的话,着实费心神,听得左耳进右耳出的,实在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
半晌,观商说了个「好」字,他约莫还不知华凌君的转生已又泡了一回往生水,压低了声音阴森森地问:“既然如此,我便告诉你,我为何要将乔逢生掳走。”
渚幽眉一扬。
“乔逢生乃是九天仙君转世,这仙君两百年前入过浊鉴,见到了天帝的所惧所惊。”
观商盯着她,不紧不慢道:“天帝所惧所扰皆是由我而起,此事尚无第五者知晓。”
“除了你、天帝和那仙君外,还有谁知。”渚幽顺着他的话问道。
“坤意……”观商开怀一笑。
渚幽心下了然,这当真与她和长应猜想的一模一样。
看来坤意早已被吞得连骨头也不剩了。她佯装惊愕,问道:“坤意也中了你的计?”
“不错……”观商微微颔首,神情已得以至极,回头对月隐道:“你那十万妖兵,备好了么。”
月隐不敢朝渚幽看去,生怕观商看出什么,她双目一阖,神识从上禧城上缓缓沉下,如湛蓝的水流一般缓缓流淌开来,落进了妖界。
顷刻,她睁眼道:“已在宫门之外,不知魔主想如何用我的妖兵。”
观商双目紧盯着渚幽,似是说予她听,“这十万妖兵一会随我进无渊,我只消一声令下,天宫便会被魔兵包围,而你这十万妖兵,我要他们去将凡间占据。”
月隐瞳仁骤缩,干涩开口:“去凡间?”
“既然要做三界共主,怎能将凡间遗下,凡间已有魔门,不过十万妖兵,转瞬便能到凡间。”观商声音嘶哑,说得倒是轻松无比。
他话音稍顿,望着渚幽道:“还望大人同我去一趟九天,这九天神光灼得我浑身不舒畅,劳烦大人展个翅,替我遮一遮,我再慢慢详说,这坤意究竟是如何中计的。”
他使唤得太过顺口,渚幽细眉一抬,险些以为自己是观商手下的小丫头。
她问道:“此地离九天有千里之远,莫说将其包围,你那些魔兵怕是刚上云端便会被天兵觉察出来,莫非你有别的法子上九天?”
观商意味深长,“自然是从无渊过去,这些魔兵尚藏在无渊之中,如何也不会被发现。”
渚幽见他笑得一口森冷的白牙合不起来,也跟着笑了一下,竟允了下来,“好,不过是展个翅遮遮炎辉,这有何难。”
“大人爽快……”观商眸光沉沉,倒看不出他眼里还余下几分疑虑。
渚幽轻哂,抬手将衣襟扯了扯,手指隔着单薄的衣料从长应的逆鳞上一刮而过,心尖骤痒。她道:“那还劳烦魔主带我进一进这无渊。”
先前她漫无目的地在里边闲逛,半晌也寻不到个出口,亦未见到观商的魔门,她等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让观商带她见识见识,这无渊是如何勾连三界的么。
她此刻施不得那弑魂术,观商若就这么死了,她怕是再过百年也弄不清楚这无渊的玄妙,如此大个窟窿留在此处,迟早还会被他人利用。
长应……定也是这么想的。
只见观商抬手一勾,一侧敞开的无渊裂缝里传出声音道:“主上……”
观商压低了声音,沉沉道:“十万妖兵已在宫门外等候,你且带他们下去凡间,而妖主,还请与我一道。”
他分明就是忧心月隐会从中作梗,故而要将月隐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月隐眸光骤黯,她垂在身侧的手掐紧了,心道观商当真阴险。
若要将凡间占据,势必会沾染无数人命,届时孽障因果一并降临,这可是降在这一众妖兵头上,而他手下的魔……
真是一点儿事也没有。
从上禧城闻讯下凡的一众妖魔,便也是着了这观商的道。
魔这一物当真阴险狡诈,放逸其心,纵恶……而不知忏。
那魔物从无渊中步出,身形甚是庞大,裸露的上半身上全是魔纹,就好似穿了件暗纹遍布的衣裳。他拱手道:“是……”
不料观商眉头一皱,似乎还有些许不满,他蓦地又朝月隐看去,缓声道:“这十万妖兵向来只听令妖主,不知妖主能否将妖玺借来一用。”
渚幽站在远处,眼眸略微一斜,朝月隐看了过去。
这妖主面色苍白如缟,闻声竟乱了气息,她喝下的万枯藤正在攫去她的生息,她从中涨出的修为越多,就越发虚弱。
月隐抿着唇,瞧见那朱凰双目微眨,于是她便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手一翻,便将那妖玺拿了出来。
这妖玺一现,跟在她身边的侍女怔怔道:“王上!”
侍女刚喊出声,便被无形的气劲扼住了脖颈,她脸色涨红,额上青筋暴起。
月隐见状将妖玺紧握不放,慢声道:“我这侍女不大懂事,日后定会严加管教。”
那气劲随即一松,侍女捂着自己的脖颈躬身急急喘气。
月隐这才将五指松开,手一挥,那沉甸甸的妖玺便朝观商飞了过去。她道:“妖兵听令此物,魔主且放心。”
观商将妖玺抓了个正着,抛起掂量了一下,又将其给了自己手下那魔,“既然如此,那你便带上此物。”
那魔将妖玺接住,沉声道:“遵命……”
言罢,他的身影陡然化作一团魔雾,倏然被烈风刮出了百尺远。
渚幽察觉那烈风从自己身侧掠过,垂在指尖的手微微一动,将一息分了出来,覆在了那魔雾之上。
凡间魔门一开,届时必定难以扭转局势,藏在凡间的众妖魔定会恣意肆虐,四处扫荡,她得施个小伎俩,好知道这魔会从凡间何处出现。
那黑雾并未发觉自己身上黏了一物,就连观商也未觉察出来。
渚幽如今非神非魔,故而这一息也甚是寡淡,无色无味,轻易还真觉察不到。
她眼帘一掀,眸光从这遍城的无渊裂缝上一扫而过。纵观这三千年来的灵丝,她已许久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心血澎湃至极,就好似盼着这一场鏖战快些来临。
她并非好战,而是因有胜算,故而才如此渴盼。
这上禧城中的上千裂痕好似欲撕欲大,像是一双双魔瞳睁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