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可安可(23)
“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我就看上他了呗,我就想以身报恩。”汪司年也不在涂诚面前藏着掖着,明明是提及一件撕心裂肺的憾事,却蓦然浮现天真笑容,“但是他说他是直男,他吻着我的额头说他确实爱我,但他却如假包换是个直男,正准备政商结合强强联姻呢——嘿,你说这话逗不逗?反正我一赌气就要把这些年吃用在香港的钱全还给他,算随了他新婚的份子钱。没多久我做直播的时候被海莉姐找上了,以特不平等的条约签了现在的经济公司,待回过神来已经来不及了,就这么丧权辱国啦。”
难怪当日听到楚源的话他会这般反应,涂诚蹙着眉,陷入沉思。
话到这一步,汪司年才意识到说多了不该说的。他慌张仰脸,盯着涂诚瞧了瞧,啪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涂诚一惊,伸手抓住了汪司年的手腕:“你干什么?”
汪司年认真注视涂诚,眼神充满歉疚,声音听来也又急又怯:“诚哥哥,我跟你说这些你不会生气吧?我不是还记挂着Gino,我就是不甘心,不服气……我以后一定不会了,心窝里除了你,谁也不让住——”
这言之凿凿的样子,涂诚差点就要笑了。从头到尾都是这小子剃头挑子一头热,你心窝里住谁不住谁,与我何干?
但又忍不住垂眸注视他的眼睛,汪司年正一眼不眨地望着自己。他的眼睛黑极黑白极白,如同爱憎一般泾渭分明,他的眼神热烈又真挚,眉梢渴盼地扬着,像是正苦苦等他一句原谅的话。
涂诚被这种眼神瞧得莫名心疼,抬起手掌盖住了汪司年的眼皮,感受他慌乱转动的眼珠与绵密湿润的睫毛,活像一尾鲜活的鱼。
然后他说:“好了,我不生气。”
连着拍摄是很辛苦的,加上这些天就没吃饱过,眼下又饥又乏,被强迫着闭目片刻,睡意就这么毫无挣扎地袭来了。
汪司年往涂诚怀里钻埋了一下脑袋,呓语似的轻声喊着他的名字。
涂诚,屠城。
谁能想到,听来这么威武霸气的两个字,拥有它的人却是这么温存柔软。
居然真就睡着了。
涂诚低头注视着汪司年的睡颜,也不知怎么就觉得心里有些异样,分不清是被狐狸尾巴搔着的痒,还是被猫爪挠了的疼。
这已经走过的二十余年,从来都是他被教育着懂大义、辩是非、担责任,从来都是他豁出命去护着别人。还没有这么一个小傻子用这种不成章法的章法守着他,护着他。
仿佛眨眼功夫,夕阳就弥满长天,火烧云照得人脸颊生光,连五脏都温暖起来。
一片白色草絮飘了过来,落在汪司年的眼角边。像是茅草花,也可能是山间不知名的野花,涂诚伸手为他轻轻掸了去。怀中人睡意正酣,一点没察觉,嘴角以个甜美的模样微翘着,宛在一场好梦中。
鬼使神差般,涂诚俯身低头,慢慢将自己的一双唇靠近汪司年的唇。
然而四唇只距毫厘之际,他又突然惊醒,想到那声“重蹈覆辙”,想到尸骨无存的涂朗,想到此前种种,到底撇不清他的过错。
握起拳头打了个抖,涂诚迅速逼迫自己远离汪司年,然后抬手,在他脑门前狠狠弹了一下。
“哎哟!疼!”汪司年捂着额头,睁眼气冲冲地嚷,“你干嘛弹我?”
“很晚了,”涂诚完全敛了笑容,冷声说,“该回去了。”
第二十三章 似是故人来(二)
回程没有骑马,汪司年坐在马背上,由涂诚在前方牵马而行。一路观景,远处山巅瀑布飞泻,古寺雄踞,近处则是一片被夕阳染红的花海,斑斓的花絮漫天飞舞,美得宛若世外桃源。
两人还是古人装扮,这两人一马徐行于日落时分,倒像是告别了长剑骏马的血腥江湖,即将回归布衣蔬食的惬意日子。
汪司年入戏得深,颇有这方面的感悟,偶或在马背上喊涂诚一声,涂诚便也回头看他一眼。
他叹说:“你看,难怪大周要在这里取景,特效都未必能做得这么美。”
涂诚微拢眼睑,也被这如梦似幻的美景深深震撼:“雁眠山的景区开发较晚,目前还没有人为的污染与植被破坏,确实很美。”
汪司年又高兴地说:“要我们真是古人就好了,这还闯荡什么江湖啊?就在这儿搭间木屋住下,享受天然氧吧,白天溪上泛舟,晚上闭门造人——”
这话实打实透着傻气,涂诚居然还一本正经地问:“你造得出来么?”
没拒绝那就是答应了,汪司年大喜过望,坐在马鞍上得意地晃着脑袋:“结果不打紧,重在参与么。你多卖卖力气,我也勉为其难多多配合,没准真能出奇迹呢。”
两人一马徐行归来,等在拍摄基地的殷海莉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马背上的汪司年始终深情注视着为他牵马的这个青年,再好看的后脑勺也犯不上这么盯着,那眼神,跟怀春的小女儿也差不离了。
她把汪司年当弟弟看,也深知自己这个弟弟的秉性,什么情绪都不掩不藏,爱恨全写在脸上。
她当即恍然大悟,他是爱上他了。
回到基地,汪司年看见了等在门口的殷海莉,高高兴兴地喊她:“海莉姐。”
涂诚勒住马缰,回头把汪司年又抱下了马。
汪司年迎上去,问殷海莉:“你怎么来了?”
“你这什么记性,说好了来接你去参加时装周,”殷海莉往边上让了让,神秘地一眨眼睛,“你猜我在路上遇见了谁?”
汪司年很好奇,探头从她身后望出去,然后跟遭雷劈似的当场怔住——哪想到说曹操曹操到,刚提到这个人,这个人就出现了。
卢启文。
隔着一年多没见,人还是老样子,白皙斯文,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眼神温暖明亮。卢启文见汪司年愣着不动,笑着喊他一声:“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文哥……”汪司年进退失据,手心被汗水浸湿,风一过连着脊梁都阵阵发冷。他倒不是怵见这个男人,只是错爱一场,就算称不上刻骨铭心,终究也难如此轻易地相忘江湖。
涂诚同样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卢启文,不由得蹙紧了眉头,Gino卢真人比照片上更帅一些,贵公子的气质一览无遗。
连着汪司年手足无措的反应,他也瞧得真真切切。
“这戏我也参与了投资,会在这里多留两天。”卢启文走上来,亲切地搭着汪司年的肩膀,“这么久没见了,好多话想跟你说。晚上去我房间,我们好好聊聊。”
“哦,好……”汪司年三魂六魄尚未归位,任由卢启文将自己带走了。
涂诚想跟上去,却被殷海莉出声拦住了。这位美艳成熟的御姐人也客气,主动作了自我介绍,表示想跟他私下谈谈。
一上来,殷海莉就向涂诚表示感谢。汪司年瞒得挺结实,她不知道涂诚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他哪里找来的保镖,她说:“我听尹白说,这些日子是你在保护司年,要不是你一直尽心尽力,司年怕是早出事了。”
涂诚淡淡说:“应该的。”
殷海莉红唇微翘,眼神犀利:“我看得出来,司年很依赖你,你们的关系不像是雇主和保镖那么简单。”
涂诚说:“我当他是朋友。”
殷海莉不屑地笑了一声:“我太了解司年了。别看娱乐圈这么混乱污浊,他却很天真,很单纯,心性就跟小孩儿一样,喜欢了就一定要得到手,不喜欢了就马上踢开。”
弦外之音已经相当明显,涂诚微微皱眉,只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你们不合适。”殷海莉取出一根纤细的女烟叼进嘴里,没找着打火机,还是涂诚替她点了烟。
“谢谢。”殷海莉抽了一口烟,吞吐着烟雾,“这个时代在进步,这个时代也在退步,娱乐圈里基佬不少,敢公开出柜的却没几个,也就小鱼小虾靠性取向博个眼球,有点咖位的谁肯承认?”
涂诚没出声,他不懂娱乐圈里的这些门道,但这话听着在理。
殷海莉再次以一种估价似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涂诚一眼,旋即面露激赏之色,非常直接地说下去:“你很英俊,也很性感,我会很愿意把我的酒店房卡交给你,或者在每天睡前都想着你自慰。但你跟汪司年不合适。事实上他也并不是真的爱你,就像我刚才说的,他就是个贪玩的小孩儿,你只是他众多玩具中比较特别的一个。何况你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更容易意乱情迷,误以为自己爱上了你——但这种状态持续不了多久,以我对他的了解,可能这戏还没拍完他就腻了。”
短暂的谈话结束前,殷海莉笑着说,“你没在新闻里看过司年的那些绯闻对象吗?最近还有一个被他抛弃的二世祖为他自杀呢。”
汪司年被卢启文带走后就没了消息,涂诚回到房间,小心确认自己的住处没有被人反监听和监视之后,就打开了“送”给汪司年的监听。
一只耳朵带着专属监听用的耳机,另一边对着手机,他给张大春打了个电话。
他已经确定屡次三番想杀汪司年的人就是同剧组的喻信龙,可以用足迹对比来确认他是不是杀害宋筱筱的凶手。
张大春在电话里回他,喻信龙多半只是个傀儡的角色,先不必打草惊蛇,他背后一定还有别人主使。
带着监听耳机的那边都是些家常闲聊,多半是卢启文在说话,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很好听,而汪司年一改常态变得话少,问他才答,还常常答非所问,整个人分明不在状态。
紧接着就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你说卢启文?”涂诚分着心,一边监听一边通话,“卢启文也来了片场,他是这部戏的资方之一。”
张大春表示机会千载难逢,你这边多搜集证据,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
监听耳机里再次传出卢启文的声音,他说,为了你,我离婚了。
汪司年“啊”了一声,像是被这消息吓着了。
卢启文开始深情告白起来,他说自己本以为结婚就可以回归他一直认知的正常生活,结果反倒发现已经彻底忘不掉他,回不去了。不管他想不想承认,他就是被他掰弯了,他就是爱上他了。
一席表白的情话娓娓动听且深情款款,卢启文深谙嘴上功夫,风花雪月全被借来吟咏歌颂,古今中外的爱情典故也信手拈来。又是一小会儿的沉默,汪司年再次叫喊起来,从耳机里传出的动静来看,似乎是受惊不止,直接破门而出了。
“涂诚?涂诚?”这边久无动静,张大春出声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