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记(34)
“傅爷……”
傅云琛听见了他的声音。
“小徐。”傅云琛平静地说道，“这件事你做错了，就要承担后果。”
小徐没有说话，他的血泪只能往肚子里咽。走到这一步，没有回头路了。负债累累的家庭，代替自己锒铛入狱的弟弟……如果能用自己一条性命换来全家的安稳日子，也是值得的。
“我没想过会拖累到您。那封血书不是我写的。”小徐愧疚道，“我啊，一个粗人，什么都不懂，只会点拳脚功夫。值钱的，也就这条命了。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我都认了。只求您能平安。”
傅云琛猜到他死期将至，心中复杂，悲哀道，“我明白你的苦，你我都是一样的人。我们很像。”
“您不一样，您是要做大事的人。”
傅云琛凄凉一笑，“你跟我了几个月，今天我也在这，就当送送你了。”
郭炎出声道，“好了好了，你们主仆情深就到此位置吧。傅云琛，今天，赵老去帮你谈了。不过，大帅并不满意。看来，赵老是仍然不知道你所处的困境啊。”
傅云琛抬头看他一眼道，“你帮我转告赵老，我傅云琛不需要他在四处奔走了。大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郭炎道，“知道你是条好汉。大帅才不杀你，不过，徐一龙是活不了了。今日，必须枪决了他。”说罢，他挥了挥手，示意士兵将小徐绑在柱子上。
傅云琛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结局。不知不觉间，他视线模糊，双眼含泪。
小徐满脸血污，却仍看向傅云琛的方向诚恳道，“傅爷，我对您有愧，您对我的恩德，我徐一龙这辈子没机会报答了。来世，做牛做马，也要回报您。”
傅云琛冲他微微一笑，“走好。”
郭炎发出一个手势，行刑的士兵举起了□□。
砰——
一颗子弹打穿了小徐的脑门，小徐身体抖了一下，接着就垂下了脑袋，一动不动了。他想起了自己曾经也做过相同的事，为了一己私欲，将三青帮曾经的二帮主崔二沉海。当时他不懂傅云琛为什么要指责他，现在他明白了。剥夺人命是很残忍的事。
傅云琛木然地看着小徐，他内心甚至没有愤怒了。他捏了捏眉心，抬头看着灰暗的天空，不想让眼泪流下来。
郭炎厉声道，“徐一龙罪无可赦，暴尸三天以儆效尤！至于傅云琛，大帅认为把你总是关在牢里不太好，所以，晚上你就别回去了，就在这靶场待着如何？”
傅云琛麻木的站在原地，任凭士兵将他双手绑起来，推进一个木制的囚笼里，就这么光天化日地关在外面。
郭昊天挣扎的站起来，“郭炎！你不要欺人太甚！这究竟是你的命令还是我爹的命令！”
郭炎摊手道，“若您不信，可以去问大帅。”
郭昊天看了一眼靶场上的傅云琛，“我自然会去问！”
☆、又黑又白
张公馆。
张崇岳焦急地在等消息。
何副官小跑回来答道，“赵玉强没有谈成！郭长林刚刚在军营枪决了小徐！”
“什么？！”张崇岳一拳打在桌子上，“他居然这么快就杀了小徐。”
何副官道，“似乎谈崩了之后，直接就派人去枪决了。不仅杀了小徐，还把傅云琛拉出来了。现在人就被晾在军营靶场上示众。”
张崇岳越听越沉不住气，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道，“怎么会到这一步！赵玉强条件没谈妥吗？！如果各退一步，何至于此啊！”
何副官皱眉道，“现在看，三青帮是指望不上了。”
张崇岳问，“金条准备的如何？”
何副官犹豫了半天，才道，“护城这边的花旗银行没有足够的金条兑换，所以按照您的吩咐，家里把那三只青花瓷拿去给财政部副部长了。现在我们手上能有二十根大黄鱼（民国时期的一种大金条10两重，银行发行年份大约是30年代后期，这里提前用一下）之后总共能用四十根金条。”
“四十根……”张崇岳粗略折算了一下，“这是现在能拿出来的全部钱？”
何副官点了点头，“事出突然，陵城的花旗银行能拿的也就这么多，要是不够，还有不少地契。”
张崇岳凝神思索了一会，“不要紧，先拿出诚意来唬住郭长林再说。不行还有两月后到港的一船军火。钱，我还会想办法拿回来的。赵玉强谈不拢也好，如此，傅云琛和郭家不仅会一刀两断，还会产生仇怨，站到我这边来。”
何副官见张崇岳志在必得，便道，“那咱们现在就去郭府要人！”
张崇岳这时却阻止他道，“不，我们不能主动上门。我要等一个人来求我。我要名正言顺的去换傅云琛。”
“您是说，郭昊天，郭少爷？”
时至傍晚。
郭昊天几乎是被押回府的，他一下车门，只看见还有一些劳工等在门口。
胡贵见他回来，正要询问，去看到郭炎也从车上下来。胡贵顿了顿，立刻猜到了郭昊天的处境，便没有贸然向前。郭昊天和他对视一眼，沉默的进入了家门。
郭长林白天跟赵玉强吵了一架，眼看三青帮要放弃傅云琛了，还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处置他。
他坐在沙发上，眼看郭昊天被推了进来。郭长林看到郭昊天眼神中的逆反和仇视，怒骂道，“你这是儿子看老子的眼神吗？”
郭昊天握紧拳头，接着身形一矮，却是双膝跪地。
郭长林大怒：“……你！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为了傅云琛下跪？！给我起来！”
郭昊天咬牙痛苦道，“爹，收手吧！小徐已经被你枪毙了！这件事根本不是傅云琛指使的，您为什么不肯放过他呢！您这么做，要寒了多少人的心啊？码头的劳工，军营的士兵，看到云琛的下场，他们还敢为您效命吗？”
“您可以信任郭炎那样的小人，却不肯相信傅云琛？您是糊涂了吗！”
郭长林气得立刻站起来，快速踱步到郭昊天，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巴掌。
“老子要不是为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我还稀得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吗？！我差点就要死在外人手里了，你还有脸在这里替他难过？”
郭昊天捂着脸，刚才郭长林那一掌，力道十足，打得他眼冒金星。郭昊天只觉自己半边脸火辣辣的疼。
郭昊天忍着眼泪说道，“爹，云琛也算您半个儿子，十几年来，为您出生入死，做了多少事？人心都是肉长的，您为什么不肯相信他？”
“我养他十几年，这些都是他该做的！还要图回报吗？”
郭昊天心寒道，“云琛也是人啊，活生生的人，不是您的工具，您的筹码。云琛是什么样的人，您比我更清楚，只要别人待他一分好，他会回报十分。这样的人，怎么会造反呢？”
郭昊天见郭长林无动于衷，哽咽道， “我和云琛共进退。”
郭长林问，“共进退？要是他死了呢？”
郭昊天抬起头，看了自己父亲一眼，决绝道，“那我也……”
郭长林没等他说完，便把把郭昊天踹倒在地，“老子养你二十多年，你简直无法无天！你想跪是不是？你就在这跪着！你要与他共进退，我就成全你。”
郭昊天见郭长林气急败坏，以为他会急火攻心对傅云琛不利，忙抱住郭长林的腿哀求道，“爹您要干什么！我错了，我错了……只要您肯放了他，您让我干什么都行，我今后什么都听您的！”
郭长林踢开了郭昊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子啊！”
郭昊天被郭长林软禁了起来，不同以往，郭长林怕郭昊天逃跑，用绳子把他绑在椅子上，门口有专人看管，这次是真的跑不掉了。
郭昊天心急如焚，他的力量太渺小。郭长林为了达到目的，完全无视了他的痛苦和折磨。郭昊天的肩膀痛得厉害，刚才郭长林那一脚是牟足了劲。他想到小时候，傅云琛曾替他挨过那一脚，一定比现在疼得多。
郭昊天想起这十几年来，自己和傅云琛相处得点点滴滴，心揪得发疼。自己从来都是躲在傅云琛身后，享受他的庇护，却从来没有为傅云琛做过什么。如今傅云琛受了大难，自己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怎么办呢？
郭昊天吸了吸鼻子，悲伤地想，这个家冰冷得好像一座囚笼。怪不得，云琛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原来他这么多年，默默承受了多少痛苦和压力。自己都恍然不知。现在手上毫无实权，连在父亲面前都没有话语权。
“哥？”
郭晓婉推门走了进来。
“晓婉！”郭昊天看见晓婉，更加难过，“你怎么能进来的？”
郭晓婉见郭昊天脸上的指印，心中也猜到了七八，忙道，“我求了大妈，大妈跟门口等人说了，才让我进来的。这几天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爹让我别出来，但是我听说小徐被枪毙了是不是？”
郭昊天点了点头。
“……小徐，他不是个穷凶极恶的人……虽然我这么说是黑白不分。但当时，小徐完全可以打死我……可是他没有……”
“人已经死了。多说无益。”郭昊天轻声道，“现在我们要想办法，把云琛救出来。”
郭晓婉为难道，“连三青帮都说不动爹，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你都被爹关起来了啊。”
郭昊天坚决道，“晓婉，我问你，如果今天被关起来的是我。你和云琛会怎么做？”
郭晓婉脱口而出道，“云琛哥一定会拼尽全力也要救你，我也会救你！”
郭昊天看着她，“那现在也是一样。我们不能做薄情寡义的人，就是拼了命也要救云琛！”
郭晓婉被郭昊天的鼓舞感染到了，说，“你说吧，怎么做！”
时至晚上，郭长林仍在想如何解决傅云琛这件事，本打算揽下三青帮的产业，却没想到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事不从心，计策没有奏效，赔了夫人又折兵。眼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是难办了。
杀傅云琛，他还是有点不舍。毕竟是一手养大的崽子，说杀就杀，未免太绝，那些穷鬼肯定要造反。郭长林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破头也不知道怎么下台。
郭昊天这边，郭晓婉先是按照郭昊天的想法，在给门口守卫的饭菜里下了泻药，然后就等着药效发作。
守卫跑了好几趟茅厕，拉得腿都软了，根本没什么心思站岗。郭昊天又在房间里佯装肚子饿，要吃东西，郭晓婉这才顺利的派送餐的混了进去。
郭昊天和那下人赶紧互换了衣服，接着郭昊天低头端着盘子走了出来。
时至深夜，光线昏暗，守卫又拉肚子，精神不振，也没细看他的样貌，便让他走了。郭昊天一出房间，便直奔后院，找到了自己的雷霆机车。
“雷霆，这次全靠你了。”郭昊天轻悄悄的推动雷霆，在郭晓婉的帮助下从后门溜了出去。一走出宅院，郭昊天就赶紧扭动机车，奔驰而去。
他知道自己势单力薄，靠自己根本救不了云琛。而全陵城，除了赵玉强，还有一个人可以跟郭长林平起平坐。
郭昊天一路疾驰到张崇岳的府邸，二话不说就闯了进去。
张崇岳其实已经等了他整整一天了，但此刻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他换上睡袍，睡眼惺忪地坐在沙发上看着郭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