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不出再见(134)
“度、蜜、月。”
念出声后周景池想立刻钻到赵观棋病床下,许朵蕤又恍然大悟道:“原来故事都是你讲的啊?”
周景池礼貌性啃了一口苹果,腼腆地嗯了声。
许朵蕤靠过去:“多亏你了。”
“什么?”周景池不明白。
“主治医生说这种外界语言刺激对他作用很大的啊,大脑活动情况直线上升啊什么的,我还以为是什么新兴疗法。”她看着周景池打趣,“原来是爱情啊。”
啃着苹果的周照用胳膊碰了一下她,许朵蕤立刻反抗:“老古董一个。”
“走了。”周照拉她。
许朵蕤又在病房里左弄弄右搞搞半晌,磨蹭着先下了楼。周照接了个电话出了病房。
周景池舔了舔嘴巴里的甜味,缓缓走到床边。心电监护仪安静运作着,他坐到椅子上握住赵观棋的手。
掌心是温热的,他碰到赵观棋手指上的脉搏血氧仪,跳过它,是一枚戒指。
他们都戴着,即使他们没有关系。
眼泪像小虫一样顺着眼睑滑到下颌,周景池埋头下去,用脸贴着那只手,脊背带起胸腔共振地呜咽。看着病床边的人痛哭流涕,周照在门口不知该不该多劝一句。
他开口打断:“我走了。”
那个人从床边转过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周景池从椅子上起来,走向他。
“还有事?”周照看出他的犹豫。
“我能帮你解决问题。”周景池主动抛起橄榄枝,“你帮我,我帮你。”
“不亲自动手了?”
尽管脸上的巴掌已消散,周景池还是不自觉摸了摸:“挨打就要长记性。”
“谢谢你。”周景池擦掉眼泪,毫无征兆地喊了一声,“哥。”
周照笑了,挑了挑眉,将他往房里推。
世界重归寂静,赵观棋是寂静中最为寂静的存在。
挨打就要长记性,父亲的话竟然有一天会从他的嘴里讲出来。周景池俯身贴着赵观棋,感受他的呼吸和心跳。
他原以为自己从不惧怕死亡,甚至想拿陈武通的死换一个一劳永逸的果实。可当赵观棋躺在病床上,汗毛直立的恐惧瞬间占了上风。
他输了,输给了自己的自私自利和自以为是。输给了他们之间那点埋葬未果、破土而出的……
爱。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甜噜,小狗小猫快吃嘴子!
第78章 红色涟漪
梦粘稠,厚重,像跌进水里挣扎着想要呼吸却被过往的一艘艘船只盖在水底。
水草群魔乱舞地长出爪牙抓住赵观棋的脚和手。不客气地捂住他想要发出声音的嘴。憋闷水底的赵观棋第一次理解到周景池口中的梦,那是一种绵长到生命尽头也逃不出的折磨。
外面似乎下雨了,他听不见雨声,闻不到雨腥。从昏绿的水面望上去,漾出的圆形波纹是奇异的红。凝结成一个又一个环沉沉坠下来,他在水里触了一秒钟,那竟然是热的。
从来没有一场梦这样长,这样累,这样想要让他醒过来。
赵观棋想要睁开眼睛,可他崩溃地发现自己眼睛正大大睁着。他在水里大哭起来,他不知道怎样从这样的噩梦里苏醒过来,他想要请教一下周景池。
戛然而止的太阳不止从他的梦里离去了,也从艳阳高照的梅市离去了。窗外冬夜料峭,人群在外面走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初雪在夜晚悄然降临,周景池停下读故事的无用功,轻轻拂去赵观棋将要滑进耳廓的一滴眼泪。
赵观棋在梦里反复睁眼闭眼,周景池就看着他眼珠滴溜溜地转啊转,食指不受控地敲他的手背。周景池立即同他讲话:“不喜欢这个故事吗。”
“对不起。”周景池说,“我明天再重新买一本。”
他在长久的无回音中等待,然后很自然地揽过倾诉者的角色。
“医生说你最近反应好了太多,今天上午去诊室谈话的时候,他表扬你了,说你是所有人里情况最好的一个,你好厉害。”
“......”
“今天新来了一个实习护士,给你抽血的时候扎了三下才成功,她很愧疚地和你说了好几声对不起,知道你听不见又跟我说了好几遍,我想你肯定善解人意,所以代你和她说了没关系。今天下午她偷偷跑过来,塞给我一桶自己家里采的蜂蜜,嘱咐我等你醒了泡给你喝,土蜂蜜对清润嗓子效果很好。”
“......”
“汤圆最近绝育了,本来要和杜悦上演一场歹徒进屋抢走她去绝育的戏码,可我和她谁都不愿意当那个歹徒被记恨。最后还是韩总来了,一手抓猫包一手抓汤圆给她带走了,你没看到那个场面挺可惜的,他管我要赎金呢。”
“我把留给汤圆那张卡里的钱拿出来,给他买了个蛋糕......是汤圆买的,你不许吃醋啊。”
“......”
“小伶模考又得了第一名,我问她想要什么奖励,她支支吾吾半天,我就和她讲不要担心什么贵不贵的。她在电话里停了好久,我以为给她充的学校电话卡欠费了,结果她问你怎么样了,说想来看你。”
“我说你很好。”
“......”
周景池习惯说完一件事就留给赵观棋回答时间,虽然一直是沉默,但他觉得这才是交谈。说到这里,他又停下来,手里的苹果也不知道削来做什么。可他一直重复着,削了就放好,不新鲜了就自己吃掉,然后再削一个。
他想要赵观棋吃新鲜的,随时随地,每时每刻。
“要放寒假了,高三只会休息十天,她很想来梅市和你讲话,我说到时候我们会一起回月池过年。”
“这里禁烟花爆竹,月池年味更重,你说呢?”
赵观棋变成那只不理他的橘子灯。
周景池于是开始勾着他的手指小声唱歌。
从能够陪护开始,他对照着赵观棋收藏歌单里的歌一遍一遍唱过,嗓子都沙哑几分。他喝不下许朵蕤带来的鸽子汤,现在喉咙已经坏了一半,声音变得小小的,低低的,像哄孩子的摇篮曲。
赵观棋就在那样低沉的摇篮曲里随波逐流,他心慌至极,只觉自己要顺着不知名河流漂到大洋里。在水底学会呼吸的他绝望又痛苦,心脏似乎变成翕动的鳃,一呼一吸都再不发出声音。
挣扎,奋力挣扎,他想摈弃掉一切不属于他的东西。
夜里突然狂躁的赵观棋引来了监护仪的剧烈警报,周景池从陪护床上跳下来,慌张中狂按呼叫铃。
凌晨两点,抢救室的灯熄灭了,周照差点签下第三次病危通知。
在场所有人的手都颤抖着,周景池安安静静地坐在急救室外的地板上。外面的雨滴拍打玻璃,梅市气温怪异地回升,他想在白天推赵观棋出去晒太阳。
晒干就不会流泪了吧,他绞着手指想。
第一个发现周景池沉浸在自己独立世界的是高泽洋。那天,他照例来探望赵观棋,带了一本从地摊上淘的睡前故事新编,足足有三百多页。他走进病房的时候,发现周景池靠在床边睡着了,听到声音后迷蒙地站起来,没一句问好,也没有一句其他言语,径直出门打热水给赵观棋擦手擦脚。
最后高泽洋走了,晚上收到一条周景池的讯息,问他说知不知道多那本故事书是谁带来的。
想到这里,高泽洋走过去把人往上捞,周景池茫然地看着他:“我在等人。”
“坐椅子等。”
“他之前等我等汤圆的时候也没有坐椅子。”
“那是因为没有椅子。”
“我不想坐椅子。”周景池埋头思考了一会,眼神迷离地说,“307的那把椅子我也不想坐了。”
307是赵观棋的病房号。
在椅子上,他一宿一宿地坐啊,想啊,守啊,盼啊,都不起任何作用。他开始彻夜彻夜睡不着觉,再也没有梦可以做,有时候甚至幻觉赵观棋张嘴和自己讲话了。
一团糟,高泽洋哄他喝了杯加过安眠药的糖水,才把人扛回307那张陪护床。许朵蕤跟着跑过来跑过去,嘴里不停说着造孽啊造孽啊,恐怕是一个好觉都没睡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