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后劲(45)
电梯顿住,轿厢门缓慢开启,应筵那些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像退潮,岸上带不走的砂石是他现实中不敢踏入的泥沼。
应筵拾步朝洗手间的方向走,拐过弯,他迈出的下一步骤然收住。
廊灯长明,于是一切都变得无所遁形。
岑谙刚从洗手间处理完出来,肩上披着大一码的铅灰色西装外套,而同样穿白衬衫的严若炤伴在他身侧,手里拎着那根洇湿的领带。
若不是严若炤出声向对面几步之遥的应筵打了个招呼,恐怕会被走廊上经过的服务生误以为两方在针锋相对。
“应先生,这么巧。”严若炤像每一次见面,自如、大方,步若流星走过去伸出手,“你也被邀请来这个品鉴会了?”
应筵庆幸自己挽了件外套,他卷着袖口的左臂往回收,小臂贴紧衣物挡住了皮肤上密密匝匝的一片针眼,右手伸出去回握,撑着身子的不适展露得体的笑容:“来逛两圈,这不觉出无趣来,借口方便先离场了。”
“那可惜了。”严若炤握完手揣回兜里,露出惋惜的神情,“我这趟过来本来是想学习学习,到时候炤耀也照猫画虎弄个酒展,重点宣传一下018酒庄的新品,想着要是应先生能在旁边点拨几句就更好不过了。”
明眼人都能听出的场面话,应筵看了看对方身旁垂着眼的beta,忍下快要冲破喉咙的那声痛吟,说:“也行,都是为既得利益着想,我再留点时间吧。”
原有计划打乱,三人结伴同行返回品鉴会现场,路上严若炤注意到应筵后颈的红肿和挠痕,语气关切地问了句:“应先生脖子这里怎么了?”
不提还好,应筵抬手抚了下,毫无作用,掌心是烫的,腺体也是烫的,这么一碰能搓出火:“没事,刚才在场子里吃块儿点心开胃,不知里面掺了什么料,我吃了过敏。”
“顶得住么?”严若炤从岑谙身上那件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个未开封的抑制贴,包装上是眼花缭乱的法文,“用这个吧,带新型舒缓药物的,我们公司近来在合作的产品。”
应筵将严若炤不加掩饰却习若自然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像被人将一整根喉管打上结,既不畅,也无法忽视,咽每一口气都难受得不行,偏生只有自己能体会。
不接显得拧巴,他道谢接过,撕开包装拧手把抑制贴往后颈一粘:“炤耀真是涉猎广泛。”
“还好,只不过我商人思维,”严若炤笑道,“这不,要是你用着感觉良好,我又成功招揽了个消费者。”
空气中的苦艾酒信息素消散了一些,等回到大厅被各味醇香一覆盖,便彻底闻不见味儿了。
在严若炤面前,应筵装得像跟岑谙只是泛泛之交,眼神儿不乱飘,言行也规矩,他游刃有余介绍品鉴会可以准备的内容——
“如果是典型的品鉴会,可以细分为单一品种、单一产区、某个酒庄的系列酒款、某一特色风格局等等,可玩性很多,譬如要推广018的新品,可以就018酒庄产出过的酒款设立主题,但018本身还是新酒庄,小众酒可能不足以提起爱好者的兴致——”
说到这里,应筵停了下来,看向托着个掌心记事本奋笔疾书的岑谙:“岑特助,我是不是说得太快了?”
稠人广众,岑谙给他面子,抬了抬目光,未触及他的便又低下去:“没事,应先生继续吧。”
应筵眸光有些涣散,要不是处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恐怕思维也因游弋周身的痛痒而跑偏了:“所以推广小众酒,可以选特色风格局,还是拿018新品来说,新品是混合葡萄品种,木桶烘烤和肉桂气味明显,那我们可以挑一些类似风格的名酒吸引注意,然后借名酒提高新品知名度。”
他语速稍慢,似乎有意照顾着岑谙徒手记录。
岑谙一字不漏记下来,抛开应筵感情上对他的恶劣态度不谈,应筵本身对葡萄酒文化领域的专业度确实无人能及——在他心里是这样认为。
他以为应筵已经说完了,刚要合上本子,应筵带他们融入一张品鉴圆桌前的人群中,端起一杯白葡酒:“现场准备吐酒桶不是说非要把酒都吐出来,实际上品酒在入口这一环节后还有一点——回味。酒液经过口腔的温热,再从鼻腔呼出来,像感受香水后调,你能把葡萄酒的芳香咂摸得更深更透彻。”
说话间,应筵已仰颈将杯中的白葡酒一滴不剩地饮尽,他举了举空杯,笑道:“平衡感不错,回味比较短,适合搭配火锅。”
而岑谙的笔尖始终停顿在纸上,直到应筵说完也没再写一字。
“回味”这一点,早在他们认识之初,应筵就教过他了,和现在说的分毫不差。
周遭细语嘈嘈切切,宛如时空穿梭过去,他收回笔尖,白纸上留了个笔墨洇开的黑点,像清空的内心又无端多了分杂念,难受。
这桌恰好有人是西下俱乐部的会员,见机拉住应筵想再多咨询几条,应筵便顺势停在原地不动了,冲严若炤抱歉地笑了笑:“严总,我们得空再探讨。”
“没问题,回头再约。”严若炤轻拍岑谙后心,“饿了,到那边吃点。”
应筵的五指几乎嵌进臂弯间的黑西装里,目送着穿一身不合身外套的岑谙走远,而他全程像个用完即弃的工具人——虽然是他自己先提出的分别。
人影绰绰,那两人走远被遮挡住了,身旁的人喊他:“应先生?”
应筵回头,耐心指点了几个问题,他压着脖子,左臂依旧揽紧外套,右手撑着桌沿,恍惚间对方听他指点写在品鉴卡上的字扭曲得像乱文。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亮堂的灯光下大厅内的动态像一帧帧慢放的电影,交错觥筹形色靡丽,他在乱影之中捕捉到一双投往这边又淡漠移开的视线,眨眼又失去了踪迹。
“应先生,你觉得区分干型和半干——”
耳畔嗡鸣,应筵又低下头去:“抱歉,我有点要紧事,得先走一步了,下次到俱乐部我再做款待。”
他走得匆忙,高大的身影逆着人流离开会场,从后方看步履是稳重不乱的,守在门边的服务生却惊讶地看到这位初进门时气场颇强的alpha竟红了眼眶。
应筵又回到了那个隔间。
他岔着腿坐在马桶盖上,肘部搭着双膝,把滚烫的脸埋入展开的外套里,好像臆想着岑谙在外间一张一张地抽着擦手纸,他混乱的意识就会清明一些。
不知过去多久,等应筵感觉那股难受劲儿稍稍缓过去,他离开洗手间,打算去楼下前台办理入住,眼下这状态捱不了回去那段路,只能歇一晚再走。
身后陆陆续续有人离开离开酒店大堂,大约是品鉴会结束后深夜归家的人,应筵再次逆流走回电梯间,垂眼看了看房卡上的号码,1508。
两部电梯速度不一,右边一台滞留在举办品鉴会的第六层,左边一台正在下来,门开了,一大拨人鱼贯而出,等轿厢内空了,应筵迈进去,按下第十五层的楼层按钮。
滞留第六层的电梯闭门后稍快几秒同往十五层升去,门开,岑谙和严若炤在1521和1522的两道门间互道晚安,岑谙把铅灰色外套递回去:“严哥,今晚谢谢你。”
“没事,洗个澡早点睡,早上醒了再联系我,不用特意调闹钟早起。”严若炤接过衣服,“今晚没让你难受吧?”
岑谙摇摇头,晃了晃手中的记事本:“工作需要。”
两人各自站在门前掏房卡,同时刷开门的一瞬,左侧的电梯门开了,应筵从里面走出来,目睹两道熟悉的背影进入两扇不同的门。
差三错四的思维总算在此刻分出了清晰的一缕神识。
不是结了婚吗,在公司避嫌稍能理解,怎么在外头还要分房睡?
第36章
狭长的走廊沉寂无声,暖黄灯色不像宴会厅的缭乱灯影那般容易让人产生错觉。
应筵站在长廊一端迟迟没动弹,良晌过后,直到身后梯门开启,又有旅客说笑着踏入这一层,应筵才挪动脚步,停在1508号房门前,揣在裤兜里的右手摸出来自己的房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