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后劲(33)
季青森却摇摇头,招手喊服务生来了杯热美式,等袅袅热气漫散开来,他说:“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加牛奶,霍昭加班的时候爱喝美式,我贪嘴尝了尝,竟然还挺不错,原来人的口味真的会变的。”
应筵发现季青森很不经意就会把霍昭挂在嘴边,可能是出于事事无法分割的亲密关系,也可能是无法言说的时时惦记。
“也许吧。”应筵勾着杯柄,却没端起杯子,只是维持着用指甲轻刮杯沿的动作,“下午没课了?”
现在才两点半,季青森打个呵欠:“有的话我就不答应跟你见面了,还不如回宿舍睡个午觉。”
“那还得劳烦你撑起精神陪我坐一会,”应筵玩笑道,“上次在俱乐部你走得太突然了。”
“就一会啊,久了不行。”季青森往窗外看了看,不过这里是二楼,外面是飘出去的花台,这个视角望不到楼下场景,“霍昭还在楼下等我来着。”
应筵眉梢轻扬:“他送你来的?”
“对,他今天正好有空,待会我跟他逛逛超市。”季青森伏低上半身,朝咖啡表面吹了吹,吹歪了上面原本就不太完美的心形拉花。
季青森今年二十七了,可这个略显幼稚的举动让应筵错眼间恍惚觉得他还是十六七的少年样。
他继而想到十八岁的岑谙,却好像描摹不出岑谙在任何空闲时不自觉显露出的慵懒惬意的可爱姿态——与其说这些状态从不属于岑谙,倒不如说岑谙从没有过空闲时。
岑谙就像一颗小小的齿轮,他总是在旋转着运作,下课后忙着跑去兼职、上工时忙着听单端酒、和他上完床忙着捡起衣裤穿好离开……
“应筵,”季青森突然出声打算他的回想,“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喜欢看雨呢。”
应筵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季青森面前走神了,他拉回神思,松开握在杯柄的手揣入大衣口袋:“没什么,就看看这雨下到什么时候,停了等下好走一点。”
“你高中那会就讨厌下雨,嫌雨水会弄脏鞋面,晚修后非要等到雨停了再走,结果能走的时候门卫都关了门打瞌睡了,害我陪你挨那大爷的骂。”季青森不解,“既然今天出门前就知道要下雨,怎么不干脆改天约?”
应筵拢紧手指握住兜里的东西。
因为他等不及了,既然做了决定,他不想再拖下去了。
兜里的手攥出了温热,应筵没再犹豫地将手拿上桌面松开,那根被他据为己有近四个月长的抑制项圈像一条冬眠未醒的小蛇安静地躺在桌上。
“青森,这个还你。”
实际上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他还想了更充分的理由,项圈是在俱乐部的员工休息室捡到的,或是工号018送酒上门到他家的时候落下的,再或者他坦诚自己和岑谙有过一段,岑谙不小心丢在他家的……
然而一切想法都在季青森并不意外的眼神中偃旗息鼓。
抑制项圈放得太久,微囊暴露在空气中,原本储存的白松香信息素再无一丝残留。但季青森不会因此而认不出自己的东西,就像读书时自己的校服混在晾满同款式校服的寝室阳台上,没人认不出属于自己的那一件,因为校徽歪没歪哪根线头松了哪处有洗不去的污渍,自己都清清楚楚。
季青森没动它,连目光都是在上面停留了两秒就移开,唇边漾了很淡的笑:“我以为你会替岑谙保管得更久一些。”
“你都知道?”应筵骤然抬眼,“岑谙跟你说的?”
“没有,是上次进你房间无意中看到的,我感觉我的猜测不会错。”季青森说,“反而岑谙什么都没有透露过,我后来再见了他一次,他和我聊的也都是生活上很平常的事情,别的什么都没提及。”
恰在此时檐下雨也停止滴落,放晴的天色却彷如炸响一记闷雷,生生劈在应筵心头。
他险些在桌旁猝然起立,未曾料到原来岑谙也会使他无措冲动:“你后来见过他吗?在哪里碰见的?他现在怎么样?”
明明岑谙离开当晚就辞掉了兼职,在学校里也难以撞上一面,丢失岑谙的这些天里,应筵爱上了掌着方向盘沿城市大路低速兜风,透过降下的窗缝寻找非机动车道有没有一个骑着自行车飞快滑过的身影,也试着适应拥挤嘈杂的地铁,可汹涌人潮里始终没有那个与他对视的beta。
似乎连季青森都在证明他与岑谙的有缘无分,道:“在他们学校,我上个月去东口财大做学术交流碰见的。”
明明该先问在学校的具体哪个方位,应筵脱口而出的却是重复的话:“他现在怎么样?”
季青森从咖啡杯上轻轻撩起眼,说:“问个不停,搞得我以为在答辩呢,你跟岑谙到底什么关系?”
恍如冬末的最后一滴雨落在应筵心头。
冰凉像认清现状的无所适从,湿润像忏悔梦醒的冷汗淋漓,他缄默着,踟蹰着,回答道:“谈过两年。”
季青森紧接着问:“既然如此,那天为什么不让他进屋里?为什么把人让进来又放他走?”
应筵撇开脸:“青森,你别问了。”
“为什么不能问?”季青森凝眉,像是一副格外难受的模样。
双方静默良晌,咖啡都凉了,两人之间不再有缭绕热气阻挡,季青森忽然抬手,撕下了鼻梁上的创口贴。
露出来的位置好好的,没有任何创伤,只有一点浅色的痣。
“是这个原因吗。”季青森轻声问,天知道他猜透真相之后有多为难,“应筵,你的感情好奇怪,你好像喜欢了谁,又好像都没有,你不尊重他,也不尊重我。”
桌上的热美式只喝过两口,季青森捞起进门时脱掉的外套起身,在应筵的注视下将椅子推回去:“不过还是谢谢你。”
季青森走了。
大概是没有阳光的缘故,他转身那瞬间,应筵突然就想不起来穿高中校服的季青森踩着校道一地阳光转头冲他笑的样子了。
宽阔的校道收拢成咖啡厅的深色木地板,季青森的蓝白校服化作合身的衬衫西裤,这次没有雨声干扰,门开门闭的声音在听觉中完成了一场短暂的落幕仪式。
应筵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桌旁,工作日下午的咖啡厅生意实在惨淡,连店员都在无所事事中发现了窗边这位alpha客人的异样,上前轻声询问是否要换一杯热的咖啡。
应筵摆摆手,把单子递过去:“结账吧。”
那根躺过高昂酒杯的抑制项圈此时被遗落在冷却的咖啡杯旁,应筵没带走它,揣着两只空空的衣兜回到了车上。
降过雨的这天又冷了几度,应筵点着引擎,靠在主驾椅背上等水箱升温。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后视镜下的车载香片,然后伸手揪了下来。
香片已经没有味道了,以前香味散了他会及时更换一片,这次挥发散尽多久他好像忘了,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他不是没了这个气味便活不下去的。
道边就有垃圾箱,应筵重新推门下车,再无留恋地将香片投进去,回车上时暖气正好能开了。
然而他还是没启动,抓着方向盘伏在上面,偏头看着空荡荡的副驾驶,思维刚被抽了空,便有许许多多声音跟着涌进来。
王睿说,如果你不是非小岑不可,那就算了呗,简单得很。
那个凶巴巴的beta说,我看你就是想把他折腾残了,你对他根本就谈不上丁点儿喜欢!
季青森说,你的感情好奇怪,你好像喜欢了谁,又好像都没有。
好像每一个人都在控诉着他不爱岑谙,可怎么岑谙就那样心甘情愿又不计回报地在他的余光里站了两年。
应筵摸出手机,点开最顶上的那个头像。
自从看见那个通红的感叹号后他就没再有勇气点开这个聊天界面,可是他快要忍不下去了,岑谙在时他视之不见,岑谙走后他满腔言语无处说。
原来这个冬天的最后一滴雨是滚烫的,应筵低着头,发出去一句“对不起”,叹号染红了他的眼眶,他再发一句“回来好吗”,叹号割开他的心脏滴下心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