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舟又见桃花源(66)
温雾屿被砸得有点懵,这会儿刚回过一点神,胡乱挥动着手,试图抓住点什么,接着指尖被人拢住,用的劲不大,最后落在某个柔软的位置。
像唇。
浴室不算昏暗,外面的光照进来一大半,温雾屿睁着眼睛,却像个瞎子。他双目无神,颤抖的手指在扶曜双唇摩挲,一路往上,从鼻尖到眼尾,研究着新奇的秘密,他们好像谁也不认识谁了。
“哥?”温雾屿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嗯,”扶曜凑近温雾屿,他们鼻尖蹭着鼻尖磨,是沾着血腥味的相濡以沫,“雾屿,你怎么了,哪里疼?”
温雾屿寻着声音的来源,微微偏头过,可视线落下的位置依旧不在扶曜脸上,他试图安慰扶曜,对着空气嗅了嗅,“什么味道?”
“血腥味吧,”扶曜说:“我流血了。”
温雾屿吓了一跳,“什么?在哪儿?”
扶曜把人锢得紧,没让他乱动,“你也流血了。”
温雾屿身体一僵,含糊其辞地转头说:“哦,我、我没事。”
扶曜气压很低,他沉着声又问了一遍,“雾屿,你到底怎么了?”
温雾屿挣扎着起身,没起来,浑身都疼,他想糊弄过去,说:“摔了一跤。”
“然后呢,”扶曜寸步不让,“怎么摔的?”
温雾屿支吾其词,“忘了。”
“温雾屿!”
温雾屿实在糊弄不过去了,挑着不算重点的内容大概说了一遍:“我……我刚在洗澡,这里停电了,没注意,出来的时候撞玻璃门上的。”
扶曜的眼角抽了抽,她又问:“地上的杯子是怎么回事?”
温雾屿搜肠刮肚地找借口,“我……”
“雾屿,”扶曜冷言冷语地提醒他,“想好了再说。”
“这不怪我,”温雾屿着急甩锅,“我被撞懵了,顾不上这些。你刷完牙不把杯子放好,随便一碰就摔地上了,我哪知道怎么回事。”
扶曜听明白了,温雾屿到处找借口,就是不打算说实话。他抬头看浴室的玻璃门,有个很明显的掌印贴在上面,再往下看,顺着瓷砖上的水渍痕迹,消失在洗漱台边上。扶曜仔细看,洗漱台的大理石尖角处有若隐若现的血迹,不明显。
扶曜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蹦跶,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缓缓移到温雾屿脸上,正好在额角位置,有个破口,渗着血,被刘海掩住了。
就是这一下砸得特别狠,直接把人弄晕了。
温雾屿还想瞒,他瞒不过去。
扶曜咬牙切齿,撑在瓷砖上的手掌骤然合拢,全然不顾锋利的碎片往皮肉里扎,瞬间鲜血淋漓。
温雾屿对自己不上心,却对扶曜的一举一动却敏感,血腥味比刚才还要浓重,冲得他头昏脑涨。
“哥?”温雾屿在慌张下乱摸一通,从头发到脸,最后落在他胸口,眼睛看不见,又得装得耳聪目明,有点着急了,脱口而出地问:“你到底伤在哪儿了?”
扶曜抬起手,掌心伤口正对温雾屿的眼睛,轻轻晃了晃,可温雾屿还是茫然,他没有任何反应。
扶曜喉头一个哽,他快绝望了。
温雾屿倒是急了,“你说话!”
“你要我说什么?”扶曜抬头看了眼浴室外的灯光,他哀痛中混着酸软的难过,“雾屿,刚才根本没有停电,你看不见我了吗?”
温雾屿确实看不见了,从刚才到现在,半个多小时了,比深渊还要绝望的黑暗。他装不下去了,心怯胆寒地咽了口唾沫,然而脑袋稍微一晃,又被翻江倒海的眩晕裹挟,等再度平复下来,视线竟慢慢恢复清明。温雾屿懵了懵,他定睛一看,首先击破眼帘的是扶曜掌心正中新鲜且狰狞的伤口,顿时面无血色。
扶曜抬起那只干净的手,轻柔的抚摸温雾屿的脸颊,他魂不守舍地说:“你这么喜欢自虐吗?”
温雾屿:“……”
“我心疼你,你能不能也心疼心疼我?”
温雾屿捧住扶曜的掌心,不敢碰,他们的血混在一起了,“我怎么不心疼你?半条命都让你搅没了。”
第48章 何其有幸
温雾屿时常油嘴滑舌地说些甜言蜜语的话哄人,扶曜习惯了,按需当真,可此情此景下他又不像哄人,太情真意切了。扶曜压下一瞬间心花怒放的心绪,顾不上掌心的伤口,他攥紧温雾屿的手臂,急切地问:“真的吗?”
温雾屿微微探身,在扶曜的唇角吻了吻,“真的,我不骗你。”
“好,”扶曜又说:“唐医生给了我一个华朝医院神经外科主任的联系方式。雾屿,我们去看病好不好?”
温雾屿动作一顿,他慢慢跟扶曜拉开了距离,目光沉重地凝视片刻后,摇头,说:“不好。”
扶曜心下一冷,也松开了手,他问:“为什么?”
“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温雾屿始终不明白,他一开始认为这些举动是扶曜关怀备至的爱意,挺窝心的,温雾屿也享受,到后来却演变成了扶曜魔障般的执念,带着点儿病态的固执,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阿曜,”温雾屿略显无奈地说:“我眼睛瞎不瞎, 我的病能不能治好,会影响我们的关系吗?你觉得我会拖累你吗?”
扶曜猛地抬起头,他有点不可置信地看了温雾屿很久,最后自嘲地笑了笑,再没说什么了。他缓缓起身,一开始站不稳,扶着洗漱台喘气,喘匀了,往外走,又停在门口。扶曜微微偏头,他不敢看温雾屿的脸,说:“这里我来收拾,不早了,你先睡吧。”
温雾屿很轻细地回了声哦。
扶曜转回脸,出去了。
温雾屿没穿衣服,他浑身都是水,太冷了,四肢发软,怎么都站不起来,喝了一个多月中药才有些好转的腿又隐隐作痛。温雾屿咬了咬牙,又挣扎了片刻,还是不行,他很颓丧,自我厌弃的情绪徒然攀升至顶峰——太狼狈了,我该往哪儿逃呢?
扶曜出去片刻后又回来,他手里拿了块空调毯,默不作声地在温雾屿身边蹲下,把人裹得严严实实,抱起来,在臂弯上颠了颠。他不闻不问、目不斜视,下颚线紧绷,似乎一有动摇就会天崩地裂。
又吵架了,总为这些事情吵,也挺累人的。温雾屿心里这么想,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说。
扶曜轻轻柔柔地把温雾屿放到床上,空调毯沾了血,不能用了,他也不打算洗,直接扔了。再把烧开的水端过来,捂暖了温雾屿的腿。
等一盆水弄凉后,扶曜又从抽屉拿出医药箱,先仔细处理好温雾屿的额头的伤口,又包扎他手腕上被玻璃割破的皮肉,等血彻底止住了才安心一些,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的千疮百孔。
温雾屿不吱声,扶曜也不说话,他们全程没有交流,明晃晃地较着劲。温雾屿垂眸,从药箱里取出一卷纱布,捏起扶曜的手,想给他处理一下。
扶曜躲开了,冷淡地说了句不用。
温雾屿的心又被捅了一刀,他问:“阿曜,你非要跟我赌气吗?”
扶曜却波澜不兴地说:“我是跟自己过不去,你不用放心上。”
也不用把他放心上,温雾屿心想,扶曜大概是这个意思。
“行。”温雾屿说。
这一晚上他们不欢而散,睡得井水不犯河水,都挺冷静。他们在思考关系,也在自我反省。温雾屿和扶曜每一次发生争执,从打情骂俏到正颜厉色,动摇的核心很严重,暴露出来的问题也严重。粉饰太平下的情爱,藏在阴暗处的都是刻意逃避的矛盾,运作机器的齿轮无法完美契合,随时都会歇菜。
温雾屿烦,扶曜也烦,不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情绪基本稳定。
第二天一早,扶曜先起了,动静不大,温雾屿也醒了,其实两人一晚上没睡,这会儿都浑浑噩噩的,目光一对上,皆沉默无言。
“今天别忘记喝药,”扶曜下床找鞋,顺便把温雾屿的拖鞋也从床底下找出来了,板板正正地摆在床尾,他也不看温雾屿,继续往下说:“最后一帖药了,喝完要去谭爷爷那儿号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