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游戏(115)
他手臂同样的位置这时又刺痒了起来,难受的劲头要多过被链条捆扎挤压的地方,他却根本无法动弹,也不能表现出任何难受的模样,他知道纪驰的敏锐异于常人,本来想要送出手的礼物,或许在这种情况下反而会成为催命符。
“不说话?”纪驰点点头,“好,那我说。”
他的忍耐似乎完全消耗殆尽,问得单刀直入:“夏安远,你现在究竟在想什么?”
夏安远下意识张嘴:“我……”
纪驰立刻打断他,他好像知道夏安远又要顾左右而言他,“在想这次又要怎么离开?怎么让我回去好好接手纪家?怎么让我回到你所谓的生活正轨?是吗?”纪驰吸了口气,他盯着夏安远因为垂眸而翕动的睫毛,“其他什么都别说,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夏安远忽然移开了目光,他不再将视线停留在纪驰身上,转而去看茶几上早就冷透了的那两杯水,看地毯上细细的绒毛,在这种情形下他仍旧打算嘴硬,其实他明明是这么想的,但却没有一点勇气在纪驰面前坦荡承认。
他很害怕。
很多年前他持刀伤人的时候倒还果断,现如今这个局面,曾经的受害者都把刀亲自递过来让自己往他身上扎了,他却退缩了,颤抖了,他不敢接,不敢再往同样的地方再捅一刀,不敢撕开遮羞布,不敢直面血淋淋的,他会亲手割开的骨与肉。
伤人者竟然也会感觉疼吗。
“不是这样的……”夏安远说,“驰哥,不是这样。”
“怎么,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太难回答了?”纪驰真的很久没有这样冷冰冰地看过他了,“那么换一个问题,他们说的那些话,你全当真了,对吗?”
“她自称是我的未婚妻,婚期定在来年三四月,明晚就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这个消息,纪家乔家就此共结两姓之好。这些,你全都相信了,对吗?”
“你甚至还在考虑她们给你安排的两条路,拿着钱远走高飞,或是做一个过了明路的小三,留在这段荒谬可笑的关系中,对吗?你还向他们承诺,在我结婚之前,你会处理好这一切,对吗?”
“夏安远,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一切,怎么处理我?”
纪驰问得太多太急,像是如果不这么一口气说完,就再也没有什么力气支撑他说出来一样。
言语无形,却平平仄仄都是刃,他每一个尾音似乎都好低沉,实际上颤抖的上扬根本压抑不住,刀刃在寂静的空气里面,回旋,回旋,回旋。
鲜血满地淋漓,还冒着新鲜的热气,分不清伤的是哪一个,痛的是哪一个。
夏安远抬起头,冷不丁撞到纪驰的目光,好像无论在什么时刻里,纪驰的目光总是这么一瞬不瞬地放在他身上,即使纪驰没在家里面,没在自己面前,也永远也不会移开那样。
“监控……是什么时候安的。”夏安远说,“你在监视我。”
听到这话,纪驰轻声笑了一下,竟然很愉悦,“最开始,我没打算这么做。”
这愉悦只是一瞬而过,他的脸色变得更深,变得黯然,“但我太怕了,”他看着夏安远,幽沉地说,“我必须要把你放在我眼皮底下。”
此刻,夏安远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真要算起来,从一开始,他做的不就是纪驰的狗,那么安几个监控在家里,他也没有任何权力指摘。
他不觉得纪驰可怕,他只是觉得震惊,可具体因为什么震惊,夏安远一点也说不上来,或许是他浑身的冷气,或许是他看自己的眼神太疯狂,或许是他接二连三问中了自己的心思,不止是监控的原因。
“别担心,卧室里没有,”细链某一段被他放开,纪驰伸手,轻缓地抚摸夏安远僵硬的脸,像在哄他,音色终于温柔了一点,“只是客厅和门口。”
“如果没有监控,你生病了我怎么及时发现,别人欺负上门了我怎么及时赶回来,”但渐渐的,抚摸变成揉,变成掐,他卡住夏安远瘦削的下颏,拇指加重了摩挲的气力,呼吸像惊雷欲来一样,“如果没有监控,今天发生的这一切,我是不是一星半点也不会知道,是不是等我哪天回家来,你早已经跟那两个女人达成了联盟,又要背叛我,又要离开我?”
夏安远只能用目光迎接他,他久久没有说话,他想自己现在是真的哑口无言。纪驰眼里的火他看到了,黑色的火,吞天噬地的火,他任由自己被这场火燃烧,因为纪驰说的都是他会做的,夏安远无话可说。
“说话啊夏安远,”纪驰压抑着音量,他在做在他自己的刽子手,“你不是那么会说吗,告诉我,你的处理方法是什么,你要怎么处理我?还要再怎么处理我?”
疼痛总算是传过来了,这种加之在骨骼上的力气引发的是钝痛,一开始感受不到,要过好一段时间,深重的痛意才会整片整片地疼起来。
夏安远闭了闭眼,胃空荡荡地抽搐,像泛着酸涩,“我说了你会怎么样,”他往后靠到沙发上,想要躲避这种痛,效果却并不怎么好,冷硬的链条硌住手,手又硌住背。
“你会把我继续这样捆起来吗,用链条锁住?当一条被囚禁的狗?”
夏安远喉头动了几瞬,忽然睁眼,还是决定回答纪驰的问题,他定定看着纪驰,在这种痛意里决绝地说:“……我们可以继续,”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好自私,“继续这种小情,或者男朋友的关系——直到你……结婚为止。”
顶灯发出明亮的冷暖光,把夏安远脸上的表情照得很清晰。纪驰怔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夏安远,努力辨认过后,突然松开了手。
他发现自己好像根本看不懂夏安远。
站了好一会儿,他轻声说:“我不会跟她结婚。”
“我知道叶湘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会被她带着走也是正常的,毕竟这不是第一次了。但小远,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随便她们怎么说,你全都信。你甚至都没有反问她们一句,纪驰答应了吗,纪驰同意了吗,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既然你都相信她们说的,你为什么总不相信我。”
夏安远看着他,舌尖有苦涩泛上来。“我相信你的,驰哥。”半晌,他说残忍的话,“我只是不相信这个世界。”
火忽然熄灭了。
纪驰好像在这瞬间脆弱了好多,他摇摇晃晃地后退,仿佛在远离什么令他觉察到危险的源头,脚后跟踢到了硬物,那是夏安远下午曾坐过的单人沙发,他伸手扶住了沙发。
从夏安远的角度看过去,纪驰身形忽然变得佝偻,高大的佝偻更让人心震,他挣扎着坐起来一点,却听到纪驰在低声喃喃。
“别这么对我。”他说,“别这么对我。”
“别这么对我。”纪驰抬头看夏安远,露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也别这么对你自己,小远。”
夏安远从没见过纪驰这么虚弱的样子。
“你心里还有我的。”纪驰抬手去指电视,“你看了我们的录像,眼睛才会哭出问题。”他又去指储物间,“你的行李箱夹层,还有一张拍立得照片,塑封好放在相框里,是那年情人节你亲手拍的,是那场烟花,是我。明明你心里有我的。”
“小远……为什么,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们,真的别这样,小远,别这样。别相信叶湘的话,当初就是她哄着你做那些事,我们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早知道的,我早知道的。”纪驰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声音越来越低,“什么替身,没有替身,也别相信乔娇的话,没有替身,哪里有人能代替你,没人可以代替你……小远,你心里还有我的,小远,小远,真的,小远,你别这么对我,求你……求你了,为什么不能留下来,我求你好吗,你知道我有多爱你的,我所有力气都用来爱你了,我没办法,其他的……没办法,小远,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小远,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小远……”纪驰把头深深垂下去,声音低得掉进尘埃里,低得好像听不见,“我只是太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