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子蝴蝶(76)
预约时间过了,他沿街往中央公园走。纪念约翰列侬的草莓田有两个年轻人坐在地上弹吉他唱歌,每首都是披头士的经典,唱到高潮处周围也有围观的人跟着轻声哼唱。
唐荼身上没带零钱,只好扔了张20美元到这两个年轻人敞开的吉他盒子里,那里面已经有些硬币和小额纸币了。
他便挑了个位置坐下当听众,给自己一些时间,一个可能性。
他逼自己相信阮幼青会来找他,对他解释事情的原委,斥责他不予信任胡思乱想。
快要十点的时候,公园里一片寂静,游人散了,遛狗的人离开了,卖唱的人收起吉他,他起身活动一下坐得僵硬的身体走回酒店。
刷卡开门,正对着他坐在沙发中间的人正是一脸惨淡的江霁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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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幼青从此学会了手机不能离开视线。
第60章 认输
江霁蓝看到他的一瞬间便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目光有些躲闪:“唐荼,幼青刚给你发了消息,你,你看到了么……”
唐荼手机就捏在手里的,他点点头:“刚看到。”还好,阮幼青毕竟不是贝尼托那样放浪的人,他并没有再次捉奸在床。
但就在江霁蓝躲开他视线的一瞬间,连日来隐隐纠缠他的不安终于被撕开封条,让他脊背发冷。
“那,我不打扰你们,先回去了。”说完,人匆匆忙忙走掉,甚至一句再见都没有说。
阮幼青听到对话声从卧室里冲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唐荼看到他松了一口气:“你跑去哪里了……”
他语气颇有些抱怨的意味,唐荼只觉疲惫失望,踢掉鞋子,解放出走了几个小时开始酸胀的脚趾,留下一句等会儿再说便一头扎进了洗手间。
阮幼青见唐荼好好地回来了,悬了一个晚上的心总算搁回了原位。
他拿着江霁蓝刚刚送回的手机,百思不得其解。
对方说手机是秦晓然在洗手间找到的,可下午他们明明找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最蹊跷的是,虽然所剩电量不算多,可之前还关机的手机,现在居然是开着的。而且刚刚江霁蓝似乎要告诉他什么,却被唐荼忽然出现打断而匆匆离开……他原本就混乱的思绪一时又多了几个死结,每件事情都难以理解。
可眼下,这些都不重要。
虽然这个夜晚他过的狼狈不堪,晚餐没吃成,唐荼莫名失踪又出现,情绪也异常低落,但好歹有惊无险,他们还有时间继续把生日过完。阮幼青宽下心,掏出了领针盒子,拍了拍唐荼那一侧的枕头抚平褶皱,将小盒子放到正中。
那人洗完澡回到卧室,淡漠地看了枕头一眼并没有打开那个惊喜。
“生日快乐。”阮幼青凑到他面前,抱住热气腾腾的唐荼,“打开看看?”
“谢谢。”唐荼垂眼将盒子随手转移到床头柜上,意兴阑珊地躲开了他的耳语,伸手推开他保持距离,蜷坐到床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有……你跑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如果你再不回来我要给大使馆打电话求助了。”
“阮幼青……为什么挂我的电话。为什么关机。为什么不去餐厅见我。”唐荼打断他的抱怨,终于肯抬起眼睛看他。
阮幼青被问得有些懵,他本能的说了一句:“我没有。”下一刻唐荼便皱起了眉头,看着他的眼神失望至极。
他心里骤然升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联系刚刚江霁蓝羞于启齿的奇怪样子,联想起前天凌晨医院病房门口秦晓然的失态,阮幼青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拿过自己的手机点开了通话记录,唐荼那串他记不住的号码排在最上面,后面跟了个括号,括号里的数字是9。
他的确挂掉了唐荼的电话,九通。
“……不是的。”阮幼青不知该如何解释。真相他需要向江霁蓝和秦晓然求证,而当下他只能说出自己已经确认的部分,“下午我的手机找不到了,所以没能及时联系到你。但是我有让秦晓然给张文彬和荼白发邮件,让他们任何人看到都第一时间帮我联络你。”
唐荼一愣,将信将疑低头用手机打开了荼白的公共邮箱,那双失落的眼睛像电压不稳的日光灯,亮起来,又再度黯淡。
今天只有三封邮件,统统与他们无关。阮幼青不死心,抢过了手机又翻一遍广告拦截和垃圾箱,全都没有,他甚至连近期删除邮件都没有放过。唐荼又给张文彬发微信问有没有收到什么邮件,不到半分钟张文彬便回复到:没有啊老大,怎么了?
阮幼青心中一沉。
是了,秦晓然明明答应了他,却没有履行诺言。这也间接印证了他的猜想大概率是正确的,为什么唐荼的来电被挂断九通,为什么手机电量没有耗尽便关机……他手机消失根本不是个意外……
“算了。我们忘了这些事。算了。”唐荼惨然一笑,“幼青,不说了。”
连半个哄骗他的理由都没想好,那这几个小时的时间里阮幼青都在做什么?
刚刚江霁蓝进来了吗,进到他们的卧室了么。他们接吻了么,吻了几次,他们连一个说辞都不愿意编来应付他一下吗……刚刚江霁蓝难过的表情是因为无法面对他产生的愧疚吗……
也对,也对。阮幼青不会说谎。他从不说谎,所以才无法辩解……
唐荼用被子将自己裹紧,怎么最终他还是这么没出息。明明当初下决心跟阮幼青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对自己说过,他随时做好了阮幼青会离开他的准备,可这一刻来了,他依旧不能承受。
“我可以解释。明天我们去见哥……见江霁蓝和秦晓然,我们坐下来好好谈。”阮幼青隔着被子拍拍他的手臂,“唐荼,你相信我。我没有挂你的电……”
“够了,幼青。”他实在伪装不下去,一把掀开被子让对方看到他此时的难堪与挫败,反正在这个人面前他早已没有任何秘密,“不怪你。我都明白的,所以我愿意把你还给他,我把你还给他……我认输了……但是请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好吗……不要再让我看到他们了……”
阮幼青瞪大了眼睛:“你,你在说什么……”
“我是个无趣的人,做不成一个好情人,这点我知道。我相信我们爱过,所以现在你有了其他选择,我也愿意放开你。这件事不算是你的错……”是命运的玩笑。唐荼揩去源源不断涌出的泪水,“只要你愿意,荼白依旧是你的代理画廊,当然,比起国内,美国的艺术与艺术品行业要成熟完善太多。如果你找到更好的出路想要离开,荼白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令你为难的举动。”他深吸一口气,一瞬间恢复了他穿着西装面对众人时的表情,他甚至用尽力气让自己挂上了微笑,他对着镜子练习过许多次,无懈可击的那个笑容,“幼青,我们给彼此体面好不好。”
他又不自量力地挑战了一次艺术家的世界,只是这次的梦更真实,更长久,所以也更痛。他宁愿再去洗一次纹身,也不愿承受这种贯穿了五脏六腑的绞痛感。
“你……”阮幼青总算是听明白了唐荼在说什么。每个字都很清晰,这种时候唐荼还习惯性地放慢了语速。唐荼使用的字眼很柔和,他说我愿意把你还给他。他说我愿意放开你。
可他并不是一个物件,他的感情也不由别人做主。
“你觉得,我现在不爱你了?我去爱别人了?”他有些不敢相信,才短短半天的时间,唐荼居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可能还有爱吧。可我过去就对你说过,我不愿跟别人分享爱,我也不想再承受这样的不确定性。不然我当年也不会做出不与艺术家谈恋爱的决定。”唐荼的声音趋于平静,“可我不能这样要求别人。我懂的。”
“你在生气。不要在生气的时候做决定。”阮幼青知道自己的状态也不好,听到唐荼这样说他根本控制不住气血一阵阵上涌,焦急和恼火顶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他也十分想痛痛快快反驳几句,他想质问唐荼这一路走来,自己居然连最基本的一点信任都没有吗,他从昨天开始为了一份生日礼物忙到现在得到的不是一个温存的夜晚,居然是一句我们给彼此体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