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衬衣(52)
萧遇安觉得自己身边跟了个聊天机器人,叽叽呱呱的,前面几个问题他都带着困意回答了,后面那个受过伤没,他却顿了下,然后困意一下子就没了。
他受过伤,不重,就春节那回,他们组被拉出去执行实战任务,不算特别紧要的任务,而且有前辈带着,风险不高。
但任务中途却出了事,情报错误,他们5个人被困在埋伏着走私犯的仓库里,外面接连爆炸,如果不突围出去,等待他们的就是死。
一个前辈对他们说:“是我把你们带过来,我就一定会把你们安全地送回去。一会儿听我指令,都不要含糊!”
“是!”
子弹在空气里撕开一道道火光,他们且战且避,硬是坚持到了救援赶到的一刻。
直到攀上直升机,他才赶到后腰钻心地痛,一摸,满手的血。
队友将他背上的衣料剪开,做紧急处理,幸运的是,子弹只是擦着后腰飞过,皮肉崩裂,没有伤及骨头和内脏。
回去后他一直待在医院养伤,半月后才听说当时护着他们的前辈受了重伤,人救回来了,但是身子也残了。
这么近距离面对死亡和伤痛,于他而言是第一次。
而这只是最普通的任务,今后还有更多更危险的任务等待他去执行。
腰上的伤已经好了,但疤还在。他有时洗澡时会摸到,和旁边的皮肤相比,疤是硬的,指腹上的茧也是硬的,它们贴在一起,摩擦起来粗粝又分明。
“哥?”明恕半天没等到回应,从席子上坐起来,趴在哥哥床边,“哥,你睡了啊?”
萧遇安当然没睡,但明恕刚才的问题让他无法平静地作答。
倒不是因为那道伤疤本身,而是伤疤承载的重量。
他还不能平静地谈起那场战斗,还有前辈残缺的身体。
所以他没有回答,在黑暗里轻轻闭上眼。
明恕这个年纪,想象不出真实的任务,以为哥哥真的睡着了,便悄悄躺回席子上,小毯子一掀,也睡了。
听见明恕的呼吸变得平稳,萧遇安翻了个身,借着外面照进来的光,将被掀开的小毯子重新搭在明恕肚子上。
明恕上了一学期健康教育课,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但知道是一回事,知道了还好奇是另一回事。
他很早就醒了,今天他要做一件大事——偷偷看看哥哥早上是啥样。
不过哥哥朝里睡着,不方便他观察。他做贼一样靠近,却瞧见哥哥露在外面的一截腰上,有一道难看的伤疤。
第57章
明恕像是宕机了一样,盯着那道细长的疤。
疤的颜色比周围的皮肤浅一些,不规则地拱起,中间拱得多一些,两边较平,疤旁边有点起皱,像一条难看的虫子。
他耳边嗡嗡嗡的,像是有烦人的虫子在飞,可是脑子又像停顿了一样,啥都没办法想,就空着,傻着。
好一会儿,他才怔怔地抬起胳膊,用自己的手隔空比划了一下,发现伤疤竟然有手掌加上中指那么长。
收回手时他忽然一个激灵,脚底发凉,眼泪已经先于脑子给出了反应。
他哭了,就在那一段耳鸣和空白之后。
就坐在床底下,折着两条腿,穿着睡觉时才穿的背心和小短裤,哭得没点儿声,但肩膀直抽,眼泪划过脸庞落下来之后,就吧嗒吧嗒地砸在膝盖和手背上。
他都忘了应该叫醒哥哥,就这么自己哭自己的。
萧遇安晚上失眠了会儿才睡着,早上正是睡得沉的时候,模糊察觉到背后有动静,醒来转身一看,残留的困倦顿时消失了。
床沿边支着个满脸是泪的家伙,眼睛和鼻尖通红,鼻翼一收一张的,大眼睛里不断流出泪珠子,都哭抽了。
“怎么了这是?”他连忙抓住人手臂,早起的嗓音本来就带着一份沙哑,温柔起来更是往心坎里沉。
“哥——!!!”明恕闷着哭了半天,泪没停过,可是情绪半点没发泄出来,被哥哥这么一哄,那些心痛啊、难过啊、不安啊,才一股脑地奔涌出来,忽然嚎啕起来。
他很久没这么哭过了。
他都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有没这么哭过。
但他现在就是没办法,忍不住。
那道疤有多长多丑啊,他的哥哥怎么能受伤?他的哥哥去年春节时回来还好好的。谨澜姐带他们去泡温泉,他都看到了,那时哥哥腰上没有这道疤!
萧遇安不知道怎么回事,下床和明恕一起跪在席子上,将人搂住,“怎么了?给哥说,怎么了这是?”
这种情况在明恕很小的时候发生过。当时也是早上,他隐约听见有人哭,一找,发现是明恕团在床尾哭。他哄了半天,明恕才说做噩梦了,爸爸妈妈不要自己,哥哥姐姐也不要自己。
按理说,明恕这马上初三了,而且和温玥、明豪锋几乎没了感情,不至于还能因为做梦哭成这样。
萧遇安拿起床头柜上的抽纸,扯了很多张给明恕擦眼泪,“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到底怎么了?”
明恕不是不想说,他肯定得问,刚才不说话是哭岔气了,一出声就抽。现在哥哥把他捞怀里,哥哥的胸膛比以前还坚实,他靠在那儿,就听得见哥哥沉稳有力的心跳。
就这么数着心跳,他才渐渐平静下来。
“哥。”明恕双手撑在哥哥腿上,“你痛不痛啊?”
萧遇安没听明白。
什么痛不痛?
明恕管不住情绪,一问出来鼻子就又酸了,鼻翼一鼓一鼓的,望着哥哥,声音都颤了,“哥,你痛不痛啊?”
萧遇安皱着眉,一下知道明恕指的是什么了,下意识摸向后腰。
他受伤的事家里只有父亲和萧牧庭知道,这趟回来,他没打算跟爷爷和明恕说。本来就是个小伤,只是伤疤看着有点严重,起码得耗一年时间,拱起的地方才能平下去。
睡觉时背心翻起来了,他又背对着明恕,所以才被明恕看见。
他不想给明恕说,就有这个原因。明恕和他最亲,以前他打架受丁点儿伤,明恕都能伤心得掉金豆子,看到这个伤疤还得了?
但到底还是让人给看到了。
“已经好了。”他只得尽量安抚明恕,“伤的时候有点痛,现在没感觉了。”
明恕吸着鼻子,拿手背擦眼泪,擦完爬到哥哥身后,仔细看那道伤,心疼死了,“你是怎么受这个伤的啊?”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萧遇安不好继续遮遮掩掩,但实话不可能给明恕说,明恕这年龄最容易瞎想,而且本来就敏 感,要让明恕知道这伤是实战时受的,当时情况还特别危急,明恕今后忧着这事儿,恐怕就再睡不好觉了。
“演习时没注意。”萧遇安哄着:“还被教官批评了。”
明恕一听,又气愤又委屈,“你都受伤了,怎么还批评你啊!”
小孩儿是真的为他着想,直白又霸道地护着他。萧遇安心里一阵酸软,将背心下摆放下去,“应该批评,是我没做好。”
明恕使劲儿摇头,不同意,“我哥哥什么都好,没有我哥哥做不好的事!”
萧遇安心里叹了口气,想赶紧让这事过去,又听明恕说:“哥,我能摸一下吗?”
都这样儿了,还能不给摸吗?萧遇安点头,再将下摆拉回去,“摸吧。”
明恕小心翼翼的,手指刚贴上,就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
他怕把哥哥给弄痛了。
萧遇安偏过头去看,“摸好了没?”
“我再摸摸。”明恕说着,手又伸了过去,还是很小心,但好歹没有一碰就缩。
拱起的伤疤挨着指腹,像一道绷起的筋,有点硬,凹凸不平的。
明恕摸着摸着,唇角就撇下去了。
哥哥说现在不痛了,但受伤时肯定痛啊,这么长一个疤呢。他打了那么多次架,受的伤也不少了,可从来没有留过这么长的疤。
哥哥也没有留过这么长的疤。
痛死了。
麻痒在后腰延展。其实伤疤上的感知比其他地方钝,但大约是明恕摸得太仔细,太专注了,手指的颤抖都连同心疼通通传达给了萧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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