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霸王无独(25)
危急迫在眉睫,经过一番面上平静、脑袋瓜里
疯转的苦思,忽似一道闪电劈过,灵感姗姗袭来,将他一下照亮堂了。
吕布神色一肃,声音稍稍压沉,郑重其事地来
了个不答反问:“敢问大王何故弃关中肥饶之地不取,宁远归彭城去?”
关中顾名思义,为四塞之地,四面环山:东
有函谷关,南边武关,西有大散关,北边萧关。如此地势,哪怕是在不通兵法之人,也能轻易看出为易守难攻的宝地。
军事设施上,有着前秦打下的坚实基础,而在享乐方面,只瞧这堂皇的宫殿,可都是始皇帝才命人盖成未久的。
再
看楚国都城彭城,四面皆为平原,根本无险可守,有关中之地珠玉在前,哪里适合做霸王王都?
吕布只琢磨了一小会
儿,便已有了好几套如何牵制骚扰城中主力、攻其薄弱的战略。
项羽微微敛目,亦沉声回道:“离乡数载,楚兵无不
思恋故里。”
这秦宫再富丽奢华,也只是以人血骨肉堆成、罪孽深重的死物罢了,旧六国之人无不对前秦恨之入骨,
岂会入住其中,而冰冷死物,又如何抵得过故乡予游子的怀恋。
只消将财物带走,余下宫殿付之一炬,即可风风光光
回归故里。
项羽神情深沉,此言一出,更衬得被日头拉长的身影伟岸光辉。
无奈唯一的在场者吕布,是半个字也
不信的。
——放屁!
吕布嘴角微抽,腹诽这死爱面子的憨王倒是将话说得漂亮。
若不是他刚巧记得史书里那
句由对方亲口道出的“富贵不归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怕都得被这……呸!他如此英明睿智,岂会被这表面话给
骗到?
话虽如此,洞察对方那点翘尾巴炫耀的小心思的吕布,也知实话是讲不得的。
然而就在他沉默的那一小会
儿,素来迟钝的项羽竟罕有地察觉出什么,主动发问:“奉先在想甚么?”
——在想你是个憨子!
吕布心中暗骂
,嘴角却痞痞一咧,一开口便是句直戳项羽心窝子的话:“依布之见,大王不肯留,因是因新安之事罢?”
此言一出
,项羽重瞳倏然紧缩!
他因难制降卒晔变,且因粮草不多,兵数不广,于新安命部将坑杀秦卒二十万之事。
做时
虽是迫于无奈,却也切实血债累累,既叫他背上了无数弑杀的骂名,于些事上举步维艰,也注定叫他难留于百姓对他恨意
最为深切的前秦之都。
吕布见项羽神色倏变,却仍沉默着,便知还真说中了对方心思,不由松了口气。
……得亏
他一直瞅项羽于处事决策上颇肖当年初出茅庐的自己,便顺着自个儿的想法去猜,竟真蒙对了。
印证了这猜测后,吕
布的信心就彻底回来了,接着又问:“大王先封章邯做雍王,打的可是以秦治秦的盘算?”
项羽神色复杂地看着吕布
,忽开口了:“不错。”
吕布毫不客气道:“秦人恨大王残暴,更恨章邯纵暴,民心尽弃下,这雍王怕是不出三日,
就得成庸王了!”再不出三月,就成扁王!
民心向背的厉害,吕布可是亲身尝过的,堪称刻骨铭心。
初始看似难
见分晓,一待风平浪静了,便是一柄悬于头顶的利刃。
他当初与王允那老头儿坐镇洛阳,有王允那司徒在朝中的威望
,又有他无双武力的震慑,最后却愣是稀里糊涂地败在李郭那群带着破铜烂铁的游兵散勇、甚至平头百姓构成的大军手下
。
虽有着他兵力过少的原因,主要还是得怪王允那老头儿为个鸡毛蒜皮的缘由斩了蔡邕,既不干好事也不指挥他干好
事,才丢尽民心,叫李郭那俩疯狗有了可乘之机。
项羽不置可否,半晌问道:“那奉先认为当如何分封?”
若叫
范增听着这话,定要大吃一惊:项羽除非必要,皆是十足十的刚愎自用,完全听不进不姓项的人的话。
哪怕是被客气
称一句‘亚父’的他,也常只被当场耳边风,不予采用。
哪知还有项羽亲口询问部将见解的时候?!
偏偏得此殊
荣的吕布浑然不知这有多难能可贵,项羽既问,他便狡猾道出了偷偷夹带的真实心思:“章邯既是个做惯人臣的,又颇有
几分能耐,唯独不适合居秦之地,做那雍王——大王何不将司马之位许之,带至身边?想必他也愿意得紧。”
章邯既
已投降楚军,又因降卒被坑杀之事而绝了后路,必然只能依附项羽。能留在项羽身侧做一楚国高官,可比在倍受仇视的秦
地做王要来得安心。
项羽浑然不知,自己已彻底被吕布的诡计给绕了进去。
也是因他自矜甚高、又有楚军之横扫
天下的威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还有被人嫌弃堂堂左司马之位的一天。
闻言,他凝神沉思片刻,觉确实有几分道
理,竟真顺着吕布的话继续问道:“那依奉先看来,秦都应封何人?”
好!上当了!
吕布强压大喜,谎话和甜言
蜜语张口就来,彻彻底底地拿出了当初他在董贼前屈膝的本事:“前秦之都,四塞之地,拥王霸之资,如此重地,岂容他
人鼾睡?可镇此地龙威者,非大王莫属。”
项羽一听他老调重弹,不由皱眉,言简意赅道:“不妥。”
闻此断然
否决,吕布却是神色如常。
——项羽反对不奇怪,要他能被自己轻易说动,当真舍彭城、迁王都到咸阳来了,那才叫
天上下红雨了!
然而项羽究竟是要傻乎乎地东归彭城,继续以彭城为楚国王都;还是忽然开窍,决心留在关中之地怀
柔民心,化解仇怨,以徐徐占下这沃野千里……又干他吕奉先鸟事?
他可不管楚国国运,是否好守,只知眼下唯需将
项羽给蒙住,好拿章邯替了这烫屁股的左司马位,再让他顺理成章地留在关内,那才是正理!
心怀鬼胎的吕布为了叫
项羽不起疑心,卖力地开始鬼扯,净是些他当年从陈公台那唠叨鬼处听来、却从来懒得去干的车轱辘话:“新安之恨虽深
,仍可归作兵争之难。暴征暴敛兵卒,为前秦之国,既赴疆场,生死便已难料,降者更是将身家性命交予旁人之手,”说
到这,一不留神戳着自个儿痛楚的吕布暗恨咬牙,继续拿歪理鬼扯道:“真叫杀了,大多时候只能自认个倒霉……我若是
兵卒家人,最恨的,也该是那胡乱征兵的前秦之官。”
项羽听得入神,见吕布忽听了,不由催促:“讲下去。”
——还没听够?
吕布一通胡说八道,却不想还得继续被逼着往下编,登时傻眼了。
无奈这霸王还目光炯炯地听着
,他只有在借着口干、灌了几口茶后,便苦大仇深地在项羽无声的目光督促下,接着瞎编:“……因而新安之事,倒也非
全无回旋余地。凡事宜疏不宜堵,与其置之不理,或抛于他人管辖,倒不如大王亲自出面安抚秦地人心。譬如将秦地的租
税徭役免个几年,再拨些小恩小惠,贿……酬谢三老,好哄骗他们忠心辅佐新派下去的楚人官员,帮着引导民风一二。而
新安降卒家眷,亦妥善安置,不论他们是否领情,只消将那恩惠给得漂漂亮亮、光明正大的,便足够了。”
干巴巴地
扯到这儿,吕布一时半会的实在想不起陈公台以前还唠叨了些啥了,索性在变得磕巴之前,就偷偷摸摸地停了下来,偷觑
项羽面色。
万幸项羽听到此处,再度陷入了沉思,一双重瞳里的神光已然飘远,也终于没再让他接着胡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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