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域直播(38)
他掉到楼下来了?可是刚才明明感觉下落了很久的样子?
他慌忙摸了摸之前别在腰间的对讲机,拿出来一看,却发现早就被摔成两半。烦躁地将已经没用的对讲机扔到一边,他记得距离这里最近的楼梯要往前走,经过美术教室和音乐教室。现在尽快上去说不定还能找到林奇他们。
他转身刚要走,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蛙鸣。
那声音有点太近了。
楚央骤然打了一个冷战,转过头来,猛一看看不出什么,直到他的目光落在距离他十几步远的地面上。
地面上的积水不过刚刚没过鞋底那么深,可是在水面上,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一片比正常人类窄很多的太过平坦的额头,以及覆盖着湿漉漉的粘液和鳞片的光秃头顶。而眼睛以下全部埋在水中,就仿佛整个身体浸在沼泽的污水中窥视着猎物的鳄鱼。那眼睛的瞳孔横向拉长,一片半透明的粘膜从两边迅速地合拢了一下……
楚央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跟直窜头顶。他全身僵直,不确定自己此时如果逃跑,那东西会不会跳起来追他。可是不跑的话,不是一样会死?
那还是逃吧!
楚央掉头就狂奔起来。与此同时,他听到身后响起哗然的水声,心脏猛烈颤动。他几乎可以想象,那个东西从水里跳出来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奔跑,可是伴随着他的脚步,身后那间隔更远的水花四溅的巨响却仍旧在迅速拉近和他之间的距离。他几乎撞在拐角的墙壁上,用手猛地一推改变自己的方向。可是跑了几步,却猛然停住了。
在前方不远处,恰好就是楼梯附近,天花板忽然开始拱起,仿佛什么柔软的蛋糕一样,紧接着有个黑暗而巨大的东西顶破了本应坚实的材质,宛如出生一般头朝下迅速掉落下来,落地后溅起极高的水花。
然后它以极快的速度爬了起来。
那是一个披着墨绿色斗篷的……人,但是看上去又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他的眼睛分得很开,突出眼眶,额头极窄,嘴唇又厚又宽,背也高高驮着。他的皮肤上布满很多与皱纹不同的褶皱,且湿漉漉的冒着粘液,手掌仿佛青蛙的手只有四根手指,下细上圆,手指间甚至连着半透明的蹼……总之有些像蛙,也有些像鱼,偏偏又是人的形态,让人看着就觉得诡异非常的长相。
楚央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这就是那些男生女生提到过的,在梦中看见的长得像青蛙和鱼的怪人!
他一回头,却见另一个庞然巨物骤然跳到了拐角处,它像蛙一样蹲在地上,一双黄澄澄的眼睛在黑暗里反射着幽幽的光。
那绝不是人类!
来路去路都被堵死,楚央便猛然冲向斜前方最近的一扇门,整个人撞进去后马上关上门。在门锁扣住的一瞬间便感觉到门板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冲击了一下,几乎把他弹出去。
他惊惶后退,看着那扇不断被撞击的门,惊魂不定。开门的一瞬间他还抱着说不定可以回到原来现实的期待,现在看来,他是被困住了。
他猜得到那个穿着墨绿斗篷的人大概跟他之前看到的楼下的那七个人是一伙的,或许就是林奇和白殿口中的拉莱耶信徒……那样的话,对方至少是一个四级观测者。还有那个巨大的怪物……那又是什么?
之前每一次遇到危险都是林奇救他,可是这一次怎么办?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对付这些人啊!
门板簌簌颤抖,已经坚持不了很久了。楚央慌忙环顾四周,却找不到什么像样的武器。这间教室里只剩下一些横七竖八的曲谱架、胡乱摆放的椅子、一架三角钢琴、一些挂在墙上的小提琴还有……
一把大提琴……
第38章 桑屿国际双语学院
大提琴静静地靠在墙角, 夜色从窗外轻盈飘落,如细碎的雪片落在那有些晦暗的木头上,还有早已蒙尘的琴弦上,仿佛在静静地凝望着教室中间的楚央。
楚央脑子里像有一只手在不停抓挠, 催促着他冲过去, 拾起泡在水里的琴弓, 抱起那属于他的乐器。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生存的机会。
他记得在复慈医院里, 另一个自己拉出的乐曲有着怎样强大的力量。如果那个自己可以做到,他也定然是可以做到的。虽然他还不太清楚到底怎样化声音为武器,但脑海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他, 只要他拿起琴弓,一切就会自然而然地发生。
可是他已经发过誓不再碰大提琴了……从在网上看到那一个又一个耸人听闻的标题、从有死者的家属堵在他的门口哭喊咒骂他、从他抱着宋良书的尸体呆呆坐在地上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不能再继续了……
才过了两年, 那种身体深处的瘙痒、仿佛是从灵魂中析出的瘙痒就在不停催促着、无时无刻不在催促着。他需要大提琴,他需要音乐, 他需要继续创作,没有这些,他的人生就像一场无意义的白噪音, 如行尸走肉、腐木枯枝。而现在,现在外面那不停撞击门扉的东西也在威逼着他, 他不想变成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手脚、不想变成那个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女人、不想成为墙上的一颗藤壶、也不想成为花园里的一截树枝……
又是一声巨响, 门板的一半已经裂开,只要再来一下, 它们就会冲进来。
楚央的大脑里一片空白,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一张潮湿的椅子上,怀里抱着弥漫着某种血腥味道的大提琴,右手拿着长长的琴弓。透过破碎的镜片,他看到大门断成两截,飞落在地上,那庞然巨大的似蛙又似人的怪物满满地撑在门框里,一双黄澄澄的眼睛在黑暗里如两点灯烛。
在它向前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楚央拉出了第一小节的音律。
那不是任何一首他从前创作的乐曲,而是一直以来在他脑海中盘旋的、深夜中不停纠缠他的、却一直都没有勇气动笔写下来的旋律。每一个难以成眠的夜晚,他在黑暗中大大地睁着眼睛,四百度的近视另他眼前一片模糊,却仿佛能够看到音符流动而过。他的左手指尖微动,仿佛是在按压揉弦,他的右手有节律地缓缓左右摆动,那些音乐就在他的头脑中淙淙流淌出来,宛如一张绚丽而狰狞的脸,在深渊里徐徐展露出致命的微笑。
透过乐曲,他看到了一片广袤的沙漠,上亿年前的沙漠。每一颗沙都是来自遥远的宇宙初始,来自一切都还没有分开的起点。这片沙漠上曾经有过一个繁荣而强大的王国,雪白的巨石堆成高耸的城墙,富丽堂皇的建筑紧紧挨凑堆叠在一起,宛如线路板上乱中有序的方格和细线。那些建筑那样奇妙,不属于任何现存在世的风格,那些古怪而奇异的角度和弧度,仿佛完全违反了物理定律,根本不可能建造得出来。那里的风总是很大,在奇异的廊桥栈道中穿行,吹奏出奇异而动听的音乐。这是一座音乐的国度,在任何地方都能听到风声演奏的音乐,时而轻快、时而哀伤、时而堂皇、时而恐怖。
在那座最为恢弘壮丽的金黄宫殿里,举行着盛大的庆典。城中的所有贵族甚至是一些受到邀请的平民都聚集在这儿,全都穿着金黄色的衣服。它们和人类的样子截然不同,有太多的手脚,太多的触手,它们的身体那样柔软,可以扭曲变化成那么多种不同的形状。它们在舞池中相互缠绕,有时候结成大大地一团,有时候又分散开来。那是一场妖异恐怖的舞蹈,给它们伴奏的音乐也同样尖锐刺耳,撬动人的神智。
可是忽然间,整个大地猛烈震动,宫殿开始坍塌。那些穿着黄衣的“人”们开始尖叫,四散逃跑。巨大的七角形石柱轰然倒下,瞬间就有几个“人”被砸在下面,嫩黄的汁液四处飞溅,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苦涩而腥臭的气味。它们的惨叫声超出了一般人耳能承受的音域,会引起一种本能而原始的恶心和恐惧感。一股前所未有的强悍狂风倒灌而至,无数建筑在地震和狂风中倒塌,那些侥幸逃到了外面的“人”却也见到了足以令人吓得瘫软在地的恐怖场面。
遥远的地方,巨大的烟云宛如一道无边无际的灰色墙壁缓缓升起,从空中无数巨大的火球如暴雨般向着他们飞降而下,而他们避无可避。
短短一天之内,那已经在这片沙漠里统治了无尽年月的国度,在烈火和狂风中被彻底摧毁。无情的火焰吞噬了那些尖叫的灵魂,曾经见证了无数沧海桑田的巨大建筑也在火球的撞击中化成粉末。骤然升高的气温另那些原本侥幸存活的生物也终因脱水而迅速干涸枯死,而他们有过的亲情、爱情、文明、辉煌、他们或卑微或伟大的生命和记忆、他们创造的那些令人惊叹的艺术作品、还有那终年不断的风演奏的奇妙音乐,终于都在这一场巨大的全球式的天灾中化为尘埃。在之后的无尽年月中,迅速被风沙掩埋,沉入地下,再也无人得知。
楚央不知道这是从何处来的意向,甚至有些怀疑这是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这记忆化作音符完美地展现在他脑海中,无数次无数次,他想要让这首曲子在现实中出现,被其他人听见、被确定、成为现实的一部分……可是他一直在克制,甚至没有动笔记录下来。
而今天,他终于自由了。
他几乎要感谢那个拉莱耶信徒还有这个巨大的蛙鱼形态的怪物。
古怪而绮丽的音乐响彻学校走廊,面前的巨怪发出一声极为嘶哑的咆哮,仿佛无尽痛苦一般,用软趴趴的双手覆盖住那扁平的头颅。他巨大的身躯像是遇到了什么剧毒,迅速缩小,在他的脚下开始溢出一滩粘稠的深绿色凝胶状物质,随着他愈来愈小而堆积的愈见增多。而另一个披着墨绿色斗篷的模样古怪的人也同样露出痛苦之色,但他却还是可以行动,歪歪扭扭地走向他,那伸出的畸形手中握着一块刻着古怪符文的黑色石块,在看到的瞬间,楚央便感觉到一股阴湿邪恶的感觉如水蒸气般扑面袭来。
长相接近青蛙和鱼类的怪人那厚重的嘴唇张开,口里却吐出一长串他听不懂的语言。紧接着他看到整个房间都在产生变化。霉菌迅速覆盖了全部墙壁,墙皮开始腐烂,大块大块地掉落。地面上的水也开始升高,水面愈发浑浊,飘起一层厚厚的蓝藻。楚央感觉自己的脚踝已经湿透了,那种湿润里,仿佛还有什么东西在试图往他的皮肤里面钻。
他没有时间理会这些,而是全神贯注于琴声里。那是一种人世间很少能听到的音乐,充满刁钻的转着、令人心灵不稳的颤音,还有意想不到的低音高音的交叠。听得越久,一种浓烈的不安和恐怖便开始侵蚀神智,仿佛整颗心脏都被牢牢捏住了。那蛙人的皮肤也开始变得太过松软下垂,他的行动也越来越迟缓,显然是已经受到了音乐的感染。但他也没有停下吟念咒文,蠢笨的嘴唇里吐出的声音粗哑而难听,弥漫着原始的邪恶。
然而不久之后,更多的披着绿斗篷的怪人出现在门口。他们每个人手中都举着一块石头,同时吟念起一样的咒语,渐渐围城一个圈,将楚央包围在其中。楚央只觉得空气越来越浓稠,脚下的水也仿佛变成了酸性,正在腐蚀他的皮肤。他的额头流下了冷汗,但手中琴弓一拉,曲子终于进入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