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域直播(187)
他知道有些人在找他,不仅仅是纳粹,还有一些别的势力,跟他身体中的色彩有关的势力。
他隐姓埋名,靠着从那些纳粹军官身上抢到的钱维持了一段生计,同时试图查清那色彩到底是什么。渐渐地他有了些眉目,从一些街头巷尾的传闻中打听到一些“秘密组织”。那些组织中的人崇拜一些怪异的邪神,跟魔鬼做交易。
然而真正听说星之彩这个名字,是在他碰到了一名三流作家之后。那名作家自己也是一名多元观测者,但是不相信四教廷,所以没有加入任何一派。他对于长老会知之甚详,又恰好是林奇的影迷,于是将一切详细地告知给他。
林奇这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
他的母亲一直在试图保护他,所以什么也没让他知道。
而他的父亲……
当那个作家告诉他他的父亲是多么重要的”人物”时,林奇感觉到的只有怨恨。
他的父亲知道一切,但是从未告诉他,从未引导他。
不仅仅是他父亲,所有那些长老会成员,所有那些四教廷中的多元观测者,如果他们具有这么强大的力量,面对这样的邪恶,为何视而不见无动于衷?为什么在集中营那样绝望的时候,没有人去帮帮他们?
不,这些所谓的多元观测者,根本就不在乎零级观测者的死活。甚至于他们在纳粹中很可能也有安插眼线人手。
林奇只觉得恶心。
在流亡的过程中,他也渐渐发现,邪恶不仅仅弥漫在那些纳粹士兵中,而是弥漫在每一个麻木不仁冷眼旁观的平民身上的。就算是普通德国民众,也很少有人去同情犹太人的遭遇,很少有人去质疑疯狂的政府。以至于那一小部分敢于抗争敢于去质疑的,也因着那一点赏钱迅速被他们身边的朋友、家人举报出卖,被纳粹迅速消灭。
那些人侃侃而谈说犹太人奸诈狡猾,仿佛他们曾经在犹太人身上吃了多少亏,有什么深仇大恨。仿佛犹太人这个标签就代表了每一个个体都是完全一样的,仿佛杀死他们天经地义,就如消灭害虫一般没什么好同情的。
这些人,虽然他们没有真的举起屠刀,但是那些被举起的屠刀上,全都有他们的助力。
这才是真正的世界,真正的人性。愚蠢、邪恶、暴力、贪婪……永远想要去践踏比自己更弱的同类,永远认为自己是正确的,永远不愿意去面对真正的自己。
当你在这样的一个群体里不幸成了那个被选中成为祭品的少数,你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去反抗。你只能不停骗自己,骗自己会熬过去的,一切都会好的。你不会知道,等待你的是毒气室焚尸炉,你不会知道那些你认为“他们绝不会做”的太过疯狂残暴的事,他们真的做得出来。
林奇憎恨这一切。那憎恨渐渐吞噬了他所有的感情,成为他身体中唯一存在的东西。
他于是开始以歌唱家的身份出现在一些纳粹军官的家里,利用歌声在所有那些纳粹党人的头脑中种下自我毁灭的种子。这种子不会马上显现出效果,但是它们会生根发芽,影响他们的每一个决策,将他们带向最痛苦的死亡。
他也开始利用自己历练多年的人格魅力和歌声影响普通民众,影响那些可能是多元观测者的年轻人。渐渐地,他有了第一批追随者。这些人也早已不堪忍受纳粹冷酷高压的统治,无法容忍林奇告诉他们的集中营中的残酷真相。这些人中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便是纳粹军官的子孙后代,他们为林奇的“刺杀”和身份的伪装提供了足够的帮助。而那些街头巷尾眼线们则保证了林奇不会被长老会的人找到。
沉浸在杀戮和复仇的漩涡中的林奇,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母亲了。直到诺曼底登陆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他才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冲动。
他想要回家,想要去见母亲。
但他当时已经是那些追随者们的领袖,无法立刻抽身。一直到后来纳粹的颓势已经不可能再挽回了,林奇才终于决定,回家。
然而他没想到,等待他的却只有一幢空房子,还有一块墓碑。
原来在他挣扎着吞咽那些发霉的面包、当他在高烧中搬运砖块、在他忍受折磨和毒打、在他被仇恨和复仇的烈焰吞噬的时候,母亲早已逝去了。
林奇很快明白了,为什么明明自己中了弹倒下了,却还可以活过来。为什么自己身上会突然出现星之彩。
原来他自己早已把自己的母亲害死了。
是他的无知、愚蠢、骄傲,把母亲和他自己推向毁灭。
原来最该憎恨的人,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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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楚央才断开了与林奇记忆的联结。
他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头脑里像有一柄大锤在敲击着,钝钝地疼着。胸口也一样钝痛着,指尖仍有微微发麻的感觉。
林奇坐直身体,看了看窗外。此时已经是中午了,时间并不长,但记忆却已经走了很多很多年。
楚央的表情有些令他担忧,他抬起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抚摸楚央的脸颊,“你还好么?”
楚央咽了一口唾液,用有些嘶哑的声音说,“你呢?”
正午的阳光落在林奇的眼底,泛着一层淡淡的鎏金,有些温柔,“我这不是好好的。”
不,林奇一点都不好。
他带着这些记忆,带着这些悔恨和自我厌恶,带着这些仇恨和失望,活了这么久。他前二十三年活的难道真的太过轻松阳光,所以后面的八十年一无所有,只剩下黑暗。
可林奇明明曾经是那样骄傲夺目的青年,这不公平……
“对不起……”楚央的嘴唇有些颤抖。
“说什么对不起啊?”
“对不起……我当时不在你身边……我没能帮你。”
这句话,也不知怎么的,一下子戳在林奇那颗早已千锤百炼的心上一处细小的裂缝上,正中红心。他将楚央拉过来,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傻瓜,就连你爷爷那时候可能也才刚刚出生。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楚央也紧紧地搂住林奇,好像怕他蒸发掉一般。
“我不走了。”楚央对林奇说,也对他自己说,“我愿意留下来。”
第176章 第一双子 (10)
两年后, 英国约克郡布莱克伍德小镇外常年闲置的旧庄园悄无声息地亮起了灯。隔着广袤的原野,远处的农夫看到了那黑夜中忽然出现的灯光,嘟哝了一句,“原来那里有人住啊。”
这座蔓草丛生仿佛已经荒弃的庄园是林奇五十多年前用伪造的身份买下的。这里原来的主人的祖上是一名富商, 与林奇的母亲有一定的交情, 甚至还试图撮合林奇和他的女儿。后来这一家族渐渐没落, 庄园疏于修葺, 变成了危房, 只得变卖。
花园里到处是及腰高的荒草,干涸的天使喷泉上披了一层厚厚的青苔,檐廊下到处挂着错综复杂的蜘蛛网……维多利亚风格的房屋, 和玛丽安博雷庄园有几分相似,即便曾经的富丽光芒已经覆灭,但这荒凉中带着一分凄婉的破败颓然却意外地适合。
楚央脸上戴着口罩, 手上套着塑胶手套,挥汗如雨地擦着灰尘堆积得太过严重的地板。他们这次来没有带任何林奇的手下, 所有清理的活儿都要自己来做。林奇虽然也有帮忙,但楚央看他擦着擦着桌子就开始用手指头在灰尘上画画,画得还不亦乐乎, 只得叹了口气,把他赶去镇里买点生活用品, 自己负责把他们可能要用到的客厅、厨房、一间大卧室还有书房打扫出来。
自从和林奇在一起之后, 林奇的清理活动也渐渐减少,到现在几乎停滞。长老会对他们的追捕也渐渐没有那么严密了, 大约是因为如今的世界不那么太平,而且四教廷开始与各国政府合作,帮助政府做事,所以没什么时间来管他们了。
他们悄悄来到这座小镇隐居。楚央觉得,林奇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这儿离他出生的地方——雪鸦镇比较接近。
自从林奇在1945年年初悄悄回了一趟玛丽安博雷大宅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了。虽然嘴上没有说过,但楚央知道林奇其实是想家的。
即使那座庄园已经空了,即使就算他回去,也没有人在等着他。但那大概是,人对于自己出生地天然带着的一种乡愁吧。不论走了多远,去过多少地方,也总是希望回去看一看,知道那个地方还存在着。
隐居的生活十分宁静,在乡间散发着青草气味的晨风中起床,整理修缮房屋,看看书,听听音乐,练练琴,在附近的森林里漫游寻找灵感,在昏黄的灯光里把音符一个个写在纸张上。外面世界国与国之间越拉越紧的弦、波云诡谲的政策形势、大批出现的难民潮,仿佛都和他们没有关系。八十年来,林奇第一次过上了可以用平静和幸福来形容的生活。
他时常觉得不可思,怀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怀疑这样的日子随时都要结束。但是一转头看到楚央坐在那里聚精会神换着大提琴的弦,灯光撒在他的半面容颜上,又觉得一切都踏实下来。
“林奇,我想着去镇上找个工作。”楚央换好弦,随手拿起旁边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林奇挑眉,“为什么?我们又不缺钱。”
“那也不能总是吃老本啊。再说一天到晚宅在这儿,身上都要长毛了。出去活动活动也好啊。”
林奇喝了口红酒,看着他低声笑起来。
楚央瞟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到底还是年轻人,闲不住。”林奇一副老成持重的口吻,随即被楚央丢过去的靠垫打破,“哎呀!谋杀亲夫!”
楚央真的在一间酒吧找了份工作,每周三天的晚上演奏大提琴。借此他认识了几个当地人,听他们谈论起最近的时事。
近些年世界各地都不怎么太平。一向以开放包容闻名的美国在近十年以来出现了大批的右翼分子,民族主义、白人至上、基督教条等等很多过去出现过但是被普世价值和人权运动打压下去的教条再次死灰复燃。大约是由于经济衰退,不少原本的中产家庭陷入贫困,房价飞涨,工作机会却越来越多地被电脑和外籍低价劳工取代,怨气越积越多,终于到了压抑不住的地步。新的总统顺应着大批满心怨愤的民众的心理上台,渐渐关闭国门,不再与曾经的盟友往来。
同时在中东和欧洲,因为宗教和信仰而发生的冲突愈发激烈。不少国家深陷战火,被宗教政府视为异端的学者、不同信仰的宗教分子、同性恋者以及很多活不下去的民众试图逃离,形成了一股股难民潮涌向西方诸国。但随之而来的文化冲突也越来越多,再加上恐怖分子的威胁,另本国人民和难民群体之间的矛盾愈发不可调和,于是宗教主义和种族主义愈演愈烈,人们相互敌视怀疑,仿佛哪里都不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