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域直播(127)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礼堂大门砰地被撞开,许多陌生人鱼贯进入。一个美丽的女人开始在座位和人群中跳舞。她的舞蹈那样奇异,柔软的身体随着某种有节奏的呼吸声和叹息声扭转跳跃,只要看上一眼就再难移开目光,进入某种空茫的思维状态。正在厮杀的人们在她面前停止了动作,僵在原处,进入了那种空洞的状态里,但大部分的学生和老师已经自杀或被别人杀死了,明明之前还是其乐融融的校庆晚会,此时已经被鲜血浸透。
楚央看到几个人大步走向他,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电击枪。他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到一阵剧痛在身体中爆炸开来。然后手脚都不再听使唤,他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着,唾液也从口角流出。
那些人将他的双手放到身后,先是套上了某种手环,又用手铐铐住,然后用黑布袋子罩住了他的头,一个强壮的身体将他扛了起来。他被丢入车里,他想要挣扎,想要尖叫,可是他一叫,那被电击的可怕感觉就又会将他麻痹。于是他不敢再叫了,宛如一只被虐待过的猫,惊恐地缩在座位之间的空隙里瑟瑟发抖。
他不知道自己被带往何处。他的爸妈会来找他的吧?可是那些礼堂里的人怎么办?为什么自己的曲子拉到一半他们就疯了?这和自己有关系吗?
不知为何,他清楚地明白这确实和自己的曲子有关,而且很可能就是自己的曲子造成的结果。
这些属于吞噬者楚央的少年时的经历如此鲜明清晰,可是另一个退居幕后的意识中他又清楚地知道这不是自己人生。这是一种无比奇怪的感觉,一种似乎他原本就经历过这种人生却又不可能经历过的、似曾相识的陌生感。
第123章 死灵之书 (8)
一片惨白的房间, 没有窗子,所有的光源都来自头顶那不断弥散着淡淡光晕的天花板,唯有到了晚上的时候灯光会熄灭,楚央才知道一天又过去了。
房间里只有最简单的家具。塑料制的床、桌子和椅子都被固定在地面上, 没有任何尖锐的东西, 就连一根铅笔都没有。卫生间里除了淋浴和马桶, 牙刷、毛巾每天都必须丢进墙里小小的通道里, 如果一天少了什么, 立刻就会有人进来检查。
一日三餐,他的食物会被放到铁门外的小台子上,只有一扇窄细的洞口供他取食。
楚央尝试过绝食抗议, 结果就是在他饿得奄奄一息动弹不得的时候,几个沉默的男人进来把他的手脚靠在床头和床脚,给他注射了半个月的营养液。那之后他就再也不敢闹绝食了。没有人会同他说话, 只有最简单直接的行动,有时候就算只是听到送饭的人的一声咳嗽都会令他激动许久。
人毕竟是群居生物, 就算是再孤僻的人,也需要接受足够的外部刺激来维持正常的精神状态。可是他们什么也不给他,没有书、没有声音、没有电视, 只有四面雪白的墙,只有永恒不变的光线。
只有他和他自己的意识。
他一遍一遍地回想在学校发生过的事, 他在台上演奏着他新写好的曲子, 一首他梦到的奇异曲子。在那个梦境里他过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他成了一个乐团里的成员。一个狂热的粉丝不停跟踪他, 甚至寄了一本书给他。他记得自己看了一半,然后这首曲子就开始回荡在他的脑海里。梦醒后他记不清书的内容,也记不得自己乐队的成员都是谁,更不记得那个奇怪的男人长什么样,他只是记得那首曲子,一首极美也极悲哀的曲子。
他将那曲子写了下来,在校庆晚会上拉奏。他沉浸在那无比估计哀泣的音乐世界里,当第一个老师突然站起来,开始疯了一样揍旁边的一个男学生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听到那躁动。
然后就是血,漫天飞溅的血。那些他认识的同学和老师们突然都像是变了一副样子,脸狰狞到连五官都移了位,亦或是无比平静,眼中却空洞到能听到回音。他的好朋友们,中午明明还坐在一起说笑吃饭,开他和另外一个女生的玩笑。突然间就躺在血泊中,眼珠被圆珠笔戳烂了、亦或是动脉被割断了、亦或是在椅子把手那尖锐的拐角上撞得头破血流。
是他的错,是他的曲子造成了这一切。他杀人了。
恐怖的认知令他开始呕吐,吐到胃里什么都不剩,只有酸臭的胃液还在不停涌出。然后他开始痛哭,无边无际的无助和绝望令他止不住地哭着,用手揪着头发,抠抓着头皮,仿佛想要将自己的大脑扒开,想要把自己从这具身体、这恐怖的现实里解放出来。
他那样害怕,缩成一团,迫切地想要看到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他对着监视器哀求着,求他们让他见一见自己的父母,可是没有人理他,仿佛并没有人在那监视器之后看着他,并没有人在乎他是不是坐在一大片呕吐物旁边精神崩溃。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渐渐进入了某种麻木的状态,只有身体还在随着抽噎偶尔震颤一下。他从地上爬起来,从厕所找来了卫生纸,一点点清理掉地板上的秽物。然后他走到卫生间,把牙刷撅断了,将尖利的那一头对着自己的脖子。他的心跳飞快,呼吸粗重,手在颤抖。他想死,可是他又害怕。
在他闭上眼睛刚要扎下去的时候,突然有人从门外冲了进来,一把将他按倒在地,将他手中的牙刷夺了下来。他再一次被锁在床上,这一次被锁了一个月。一个人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能做,眼前只有散发着白色柔光的天花板。
他的脑子里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音乐,疯狂的、绚丽的音乐。有时候他会轻轻哼出来,可是觉得自己哼得太难听了,有些不满。
被从禁锢中解开的时候,他的精神已经进入了某种恍惚状态,对周围的一切反应都有些迟钝。
在绝对的安静和荒芜中他活着,却仿佛不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活着。他甚至不能去死,也不能伤害自己。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株植物,一株古怪的,蔓延着无数藤蔓的植物。他已经不会再梦见父母了,可是他会梦见几年前突然暴病而亡的爷爷。爷爷待他总是很温柔,会告诉他一些奇妙古老的故事,于是睡觉变成了他最喜欢做也唯一能做的一件事。
他吃得极少,只够他勉强活着。到了被囚禁的第二年末尾的时候,他的身体瘦得不成样子,肋骨根根分明地突出着。两颊深陷,头发由于一直没有修剪过已经很长很长了,那仿佛是他身上唯一散发着生命光泽的东西。
然后从第三年开始,他们开始测试他的观测力的极限。
久违的与人接触的机会,竟另他无比激动。可是他已经太久没和人说过话了,舌头像是变成了一块死肉,不知道要如何移动才能正常发声。不过那个测试他的名叫金铉民的男人也不怎么想和他说话的样子。他被人带去了另一个房间,被进行了各种身体检测,然后又被推入相邻的全是门的房间。在那里他已经戴了三年的那两只金色的手环被取了下来,然后他们给了他一把大提琴。
竟然就是他之前一直用的那一把。
楚央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缩在角落里,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近那把琴。金铉民失去了耐性,命令几个手下将楚央从墙角拖过去,把他的腿绑在大提琴前的椅子腿上,强迫他坐好,然后把大提琴和琴弓立在他面前。
“拿着!否则我现在就把你关回去,把你绑在床上三个月。”
楚央惊恐地望着他,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到现在,只要不回那间屋子,他几乎是什么都愿意做的。他一边小声啜泣着一边将大提琴接住,整个身体都在簌簌颤抖。
“这是你唯一的武器。一会儿,我打开门之后,我希望你可以拉奏三年前你在校庆晚会上拉过的曲子。”
楚央不停摇头,不停用支离破碎的语言表示不行,他不能拉那首曲子。可是金铉民不给他分辩的机会,拉开了一扇门。
那天,楚央差点死掉。从那扇门后进来的东西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数道狰狞的伤口,他却始终没能拉动大提琴。为了不让他真的被那怪物撕碎,金铉民才强行将那怪物驱逐回了门里。
后来,类似的测试又发生过几次,以至于楚央再也不希望看到有人从他房间的铁门外进来了。他原本是那样希望能够见到别的人,听到别的人和他说话。可是现在他一看到来带他出去的守卫,他就害怕地缩在墙角,不停挣扎反抗。可是他太瘦了,他的挣扎对于那些高大强壮的守卫来说就像是玩笑。
到第五次,他终于拉出了那首曲子。他不想再经历被那些怪物的利爪撕裂皮肉、被酸性的粘液侵蚀皮肤、被强壮的触手勒住喉咙的种种折磨。
那一次之后,金铉民又测试了几次,然后边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再出现。等到他再出现的时候,他让他对抗的不再是怪物,而是一个多元观测者。
一个非法入侵原生现实的观测者组织中的一员,他们要求楚央和那个陌生人对抗。
楚央惊慌失措,他不想伤害人类,和他一样的人类。然而那个人却对他毫不留情,因为金铉民告诉他,只要他能战胜楚央,就饶他一命。那个人的腹部长出了一种如节肢昆虫一般的肉粉色怪物,那极其锋利的六只巨螯不停开合着,发出阵阵诡异的会令人发狂的嗡嗡声。它凶猛地攻击者楚央,削铁如泥的螯钳一次次在狼狈闪躲的楚央身上留下血痕。在背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剪子之后,楚央因为失血过多倒下了。那人居高临下望着他,一只脚踩住他的后腰。而从他肚子里长出的那肉粉色的节肢昆虫般的怪物发出嗜血而兴奋的嗡嗡声,剪刀般的前螯高高扬起。
楚央只觉得自己要死了,他的手在空中乱挥,幻觉产生,他仿佛看到一扇门,一扇原本不存在的门,而他的手握住了那门的把手,竟真的打开了。
那是第一次,也是今后三年中唯一一次楚央在没有门的情况下,便确定了一个遥远的现实。从那个现实里伸出了无数只青灰色的手,将那怪物和人都拉进了那遥远的现实中,然后门便再次关上了。
这是楚央第一次在有意识的情况下杀人,虽然算是正当防卫,但是对于楚央来说,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条底线被彻底割裂。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的决定就变得简单多了。渐渐地他成了长老会的处刑人,凡是那些非法入侵原生现实并且造成了零级观测者伤亡的多元观测者在被判了死刑后都会被丢入他的“巢穴”里,让他用大提琴控制他们、让他们疯狂、让他们自杀。楚央的观测力在没有经过训练的情况下已经迅速超过了所有的四级,甚至是初等五级,这也令金铉民愈发忌惮他的力量。
而楚央的性格,在无尽的寂静和杀戮中,渐渐扭曲,渐渐只剩下仇恨。
终于有一次,在“处决”了一名被判了死刑的入侵者之后,楚央尝试用大提琴杀死金铉民。而且他几乎成功了。他控制着金铉民,让他戳瞎了自己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