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剧情不对!(129)
但毕竟是他人的东西,未经允许,盯着看不算礼貌,于是叶宁只是打眼一扫,正要后退,却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脑海不断闪过刚刚看到的文字。
等等。
是不是写错字了?
叶宁怀疑是自己看错了或是记错了,他停顿几秒,要验证似的一低头,径自看向第二句话。
事实证明,他没看错,纸上写着——
一花一世界,一页一菩提。
不是树叶的“叶”,而是书页的“页”。
因为当时他只是打眼一扫,而这句话又实在熟为人知,大脑便自动补全了文字,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叶宁:“?”
叶宁不觉得写下这句话的人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他盯着桌上那一页纸和一朵兰花,陷入沉默。
就在这时,叶宁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窸窸窣窣的,像是枝叶轻扫的声音。
叶宁懵了下,一下转过头去。
院子里来人了。
一个穿着鸦灰色苎麻僧衣的人从冬青树后面走了出来。
他眉眼舒朗,手里拿着一把枯竹扎成的扫把,那窸窣的动静就是枯竹竹枝和竹梢扫过地面的声响。
那人朝着书桌的方向看过来,视线从宣纸移到叶宁身上。
叶宁:“。”
叶宁一下醒过神来。
像个被家长当场抓包的倒霉孩子,往后退了一步,愣了几秒后,朝着那人行了个佛家礼:“打扰了。”
那人却是笑了下,把扫把随手靠在冬青树树干上,开口,语气很随意地说了一句:“故人来访,不打扰。”
来人明明是年轻的样貌,面上却透着一股只有长者特有的仁慈。
…故人?
叶宁:“我们…见过?”
叶宁确认没有关于这人的任何记忆,可又觉得他的眉眼的确有些熟悉。
“我们没见过,但从佛渡桥来的,都是故人。”他说。
叶宁心口一震,在原地吹了好一会儿的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该怎么称呼您。”
那人语气平淡:“我俗家姓陆。”
叶宁眨了眨眼睛。
又懵了好几秒。
叶宁:“…哪个‘lu’?”
那人:“陆司淮的陆。”
叶宁:“………”
叶宁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
而那人也同时给出答案:“喊小叔就好。”
叶宁:“…………”
叶宁喉间发紧,像被这庭院间的风噎住了。
陆怀慈看到了叶宁的表情,疑惑地挑眉:“怎么,两人还没谈?”
叶宁:“………………”
就在几天前,住院那段时间,叶宁从四面八方听到了有关陆司淮小叔,也就是传闻法源寺首座,六岁便生慧根的慧闻大师的各种传闻。
无论是秦乐舟,还是段开他们,众人口中的慧闻大师不是佛法造诣高深,就是乘光而来,身如不系之舟,般若自在。
无论哪种说法,无一不是高僧模样。
叶宁从没想过真人会这么…随和?
见叶宁不说话,陆怀慈朝他看过来,没说话,眼神中却写着“真还没谈?”的疑问。
叶宁涨红脸,终于喊了一声:“小叔。”
小叔=谈了。
陆怀慈看着叶宁发红的耳根:“脸皮怎么这么薄。”
叶宁:“。”
叶宁终于知道陆怀慈身上的熟悉感来自哪里。
陆司淮的眉眼和他很像。
…骨子里的脾性其实也挺像。
叶宁还在思考的时候,陆怀慈已经走到方桌前,他开口问:“墨干了没。”
四下又没有旁人,显然是在问叶宁。
叶宁本能地回答:“嗯,差不多了。”
说起墨,叶宁又想起刚刚被抓包的事。
偷看是不礼貌的行为。
这人又是陆司淮的小叔。
叶宁稍有些局促:“进门的时候看到方桌上有纸,有些好奇,就过来了。”
“无碍,”陆怀慈说着,把镇纸移开,将宣纸从桌面上拿起来,抖动两下,铺平,开口:“本就是给你的。”
叶宁一下抬起眼。
陆怀慈把纸递过去,看着叶宁:“走了这么远的路,才来到这里,辛苦了。”
他表情柔和下来,语重心长。
叶宁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静默几秒,双手接过那张纸:“嗯。”
他的确走了很远的路。
翻山越岭,跨过了生死的河流,才从一个人间走到另一个人间。
“小叔。”叶宁看着这张写给他的纸,盯着某个角落许久。
“您写错字了。”叶宁轻声说。
陆怀慈:“写给你的,你觉得它是错的,那便是错的。”
一阵微风吹拂,将纸页一角吹得弯折。
叶宁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这张被吹弯摇摆的薄纸。
他呼吸放得很缓:“我原先以为这个世界只是一本书。”
陆怀慈宽大的衣袖拂过桌面,像在扫尘:“现在你依旧可以把这个世界当成一本书。”
“从某种维度来说,也的确就是一页纸,一页故事。”
叶宁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回答。
陆怀慈继续整理着方桌,声音平静到仿佛在和叶宁闲聊家常。
“这红尘故事万万千,谁人敢说自己不是故事里的人。”
“人世自纷纷,皆是虚妄皆是真。”
“你又怎知你‘原先’的‘世界’是不是一页纸呢?”
叶宁从未设想过这种角度,一时竟被这个完全超出他认知外的世界观镇住。
“那这个世界的‘叶宁’呢。”叶宁问出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陆怀慈笑了:“哪有什么原来的‘叶宁’。”
陆怀慈拿起放在兰花柄托上的毛笔,拢着自己的衣袖,把毛笔浸泡在红稠的墨汁中。
被风吹干的毛笔笔尖像是活了过来,不断汲取着砚台中的墨汁,很快便从干瘪变得饱满,圆鼓鼓的,像一个倒着的赤色寿桃。
陆怀慈提起笔,缓慢地移动到另一边装着清水的洗笔水盂上方。
他将吸满墨汁的笔尖轻触水面,手指往下一压——
墨汁破开水面的瞬间,如同一条舞蹈的红绸坠入水中,漾开,舒展,墨汁像是在呼吸,从红绸变成千万缕缠绵的红绳。
“这笔尖就像你,这清水就像这个世界。”
“你‘落下’的瞬间,这个世界关于‘叶宁’的一切才真正开始。”
“将你们连接起来的,就是中间这缠绕的‘红绳’。”
“是带你来到这个世界的因果。”
在陆怀慈的话语中,又一个被叶宁遗忘的梦境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
叶宁终于看见了在佛渡桥桥头,拿走他那条红绳的身影。
是陆司淮。
叶宁久久伫立。
“所以爷爷就是爷爷,”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还是止不住有些发抖,“熹山的柿子树和木屋,还是后山那墓里……”
陆怀慈:“老桥做这些事可不容易。”
“尤其是你爷爷,他在那个世界与你的缘分已尽。”
“但世间之事就是阴差阳错。”
“你成年礼那天,是他带你进山,重新系了一条红绳,绳上同样缠着你和爷爷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