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391)
穆青枳很快反应过来,望着二哥:“是你把他吓跑的,不关我的事。大哥,你得给我作证。”
彭枫一把掐住彭松后颈,极力克制自己,最终只是按了下,便缓缓收回了手。
把这小子掐死得了!
彭枫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卫岚已经开始瞪彭松了,听到后边,更是抬手一巴掌拍在他的背后:“你是怕你妹子嫁出去不成?”
彭松梗着脖子:“分明是他瞧不上边陲小镇来的女子!张口问什么读书习字也就算了,还问枳儿会什么乐器,难不成还想着让枳儿奏乐取悦他不成?”
卫岚气不过,又给了他一掌,忍不住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一个长在西南边陲,一个长在都城闹市,两人见识大相径庭,所需所求更是天差地别。想要一位琴瑟和鸣的伴侣无可厚非,但她知晓枳儿的志向与兴趣,是绝无可能赞同枳儿放下刀枪,去服侍取悦他人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你做得对!”卫岚咬牙说道,结实的巴掌又盖在了彭松肩头。
彭松疼得龇牙咧嘴:“做得对也要挨打啊?”
卫岚象征性在他刚被拍过的地方抚了抚:“就当没有这回事了。”回头张望了一眼,穆青枳坐在桌边喝茶吃点心,没有半点不开心的样子,登时放了心,扬声道,“枳儿,慢些吃,别噎着。喜欢吃这些点心,咱们就多带些回叙州,让书洛也尝尝。”
穆青枳用力点头:“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卫岚道:“事都已经办完了,咱们一大帮人,吃喝用都靠着陆将军,哪能厚着脸皮一直赖着不走啊?咱们给陆将军道个别,就收拾行李回西南。”
她是个干脆的性子,话说出了口,当日就同陆旋请了辞。
陆旋闻言,好言挽留:“好不容易来都城一趟,不用急着走吧?再多住两日,让我尽尽地主之谊。为保出行顺利,我让人挑个出发的良辰吉日,怎么样?”
卫岚同他好生推辞拉扯一番,好不容易才同意多待上几天。
从陆旋口中得知卫岚准备回程,班贺不免焦虑起来,一定要让卫夫人带走阿桃,若是错过这次机会,还不知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高戚那边有什么动静?”班贺坐在灯下,面色凝重。
陆旋躺在床榻上,一手举着白玉鬼工球,一手拈着玉簪从洞眼儿里拨弄:“高戚那边没什么动静,不过,施可立去找阿桃太频繁了,怕是要后院起火。”
班贺眉心微蹙:“施可立……他当真只是和阿桃说话,什么都没做?”
陆旋翻身侧躺,望着班贺,认真点头:“也不知道他目的是什么,总之,我派去的人偷听墙角,也没听到有用线索。阿桃谨慎,与自己有关的事什么都没同他说。这样被冷落他也常去,如此反常,他夫人已经起疑了,正在打探详情。”
“你连内宅的事都知道了?”班贺挑高眉梢,不由得叹服。
“越是私密的内宅,越能获得有用的消息。”陆旋转动手腕,手里的鬼工球轻轻震荡,藏在内部的精细纹路一层叠着一层,探寻核心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班贺未见过施可立的夫人,但听闻是个斯文温和的大家闺秀。当年与一文不名的施可立成亲,是下嫁,好在多年来夫妇二人向来恩爱,独女也深受丈夫疼爱,这样幸福美满的日子是多少女子羡慕的?
丈夫忽然在外宅养了女人,难以预料那位夫人会是何等反应。既然在打探详情,或许会有所行动,要是节外生枝就不好了。
班贺仍是百思不得其解,施可立到底是对阿桃同情,还是另有所图?
“换个角度想想,可能是好事。”班贺道,“高戚敢把女人放在施可立的私宅里,不就是图个安心?要是施可立那儿不再安全,就只能另想办法,我们趁机动手。只是要把握好其中分寸,不要真伤害到阿桃。”
陆旋倏地坐起身:“你就是太为他人顾虑,想得再周全有什么用,别人会领你的情吗?我看施可立不是什么好东西,敢为他人掩护,就要承担事情败露的后果,让他为自己的草率负责。”
其实他们大可以直接让阿桃失踪无影,没必要非等高戚露面。
但迄今为止,施可立只是常去关怀阿桃,虽然为高戚做上不得台面的事打掩护,其中也有无法违背上级的无奈。更何况他家中还有妻女需要照顾,不到万不得已,班贺不愿让施可立独自承担恶果,被高戚追责。
“他要是被怪罪,幼沅怎么办?”为救阿桃,导致另一个女孩受苦,班贺实在不忍心。
陆旋语气带了些愤愤:“那是施可立的事,他自食其果,连累自己的女儿……”他声音在班贺的注视下越来越小,放弃地倒回柔软的床榻上。
“算了,听你的就是。”
班贺嘴角漫上一丝笑意,走到床边,轻抚他的脸颊,不发一言。
陆旋紧握住他的手,眼神微妙变化,望不到底的深邃眼眸逐渐泛上渴望,随即是无法掩饰的欲望汹涌而来,淹没目之所及的一切。
与班贺重逢的日子太过快乐,又经由他认识了穆青枳,阿桃总会在踏出私宅那扇大门后如获新生。脱胎换骨一般,将温师秀那个名字,以及它所代表的身份与过往经历抛诸脑后。
但这一切又会在她见到施可立时,卷土重来。
并且一次比一次沉重,压迫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
外界的光芒与这间屋子里的阴暗对比鲜明,明明可以做到对需要讨好的人笑脸相迎,她日渐笑不出来,连勉强自己都难以做到。
施可立却像是没有察觉,仍然会前来。
这令她作呕,哪怕他什么都没有做,仅仅只是存在。
“秀姑娘,有人在敲门!我开门问她有什么事,没想到她硬是挤进来了!”叶儿慌慌张张跑进来,还有一肚子告状的话没说完,身后就响起另一个扯着嗓门的妇人声音。
一名老妇紧随其后闯了进来,瞪着一双眼睛四处看,嘴里嚷嚷着:“这是我们家老爷的宅子,你们是什么人?你们……”
她忽然声音骤停,瞪圆的双眼盯着桌边的阿桃,双唇张了张,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
阿桃细看眼前老妇,就在嘴边的称呼却迟迟不敢出口。
“阿……阿桃?你是阿桃吗?”老妇忽然泪如雨下,想要靠近些,却被叶儿拦在跟前。
叶儿横眉竖眼:“你在胡叫些什么?这是我们秀姑娘,不是什么阿桃!”
阿桃被叶儿护在身后,如遭雷劈,站立原地久久不能动作。
与班贺重逢,她只有欢喜,而被眼前老妇呼唤出名字,她的内心复杂到说不出悲喜。
“我是姨婆啊,阿桃,你忘了我吗?那年你母亲病故,我去渝州照顾你,却不成想遇到大水,我去找吃的,和你走失了……阿桃,你当真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吗?”老妇哭得涕泪俱下,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嚎啕大哭。
阿桃眼泪落到腮边,喉间堵住声音的大石半晌才松缓些许,嘶哑破碎的声音脱口而出:“姨婆!”
叶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转头看着哭成泪人的两人,不知怎的,自己眼泪也掉了下来,呜呜哭泣。
闯入这座私宅的老妇正是阿桃母亲的亲姑姑,她一面哭,一面诉说自己这些年的辛酸。
当年阿桃母亲病亡,杨典史怕自己照顾不来,央求李婶来到渝州。后来渝州大水,将他们的房子淹没,李婶带着阿桃逃往了高处,也是在此时,得知了杨典史葬身于洪流,只剩她们二人相依为命。
因腹中饥饿,担心阿桃体弱,李婶让阿桃在路边等着,自己去找吃的。等她找到食物回来,却发现原地空无一人,阿桃不见了。
当时她又急又怕,向路人询问,街上那些人自身难保,眼里只有她手上的食物,哪儿顾得上她在说什么,找什么人?那些人见着食物便一拥而上,李婶不仅丢了阿桃,手里的食物也被抢走了。
李婶坐地大哭,直到身边的人都散去,像她这样的可怜人,在灾情之下数不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