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270)
有人放响了火铳。
注意到的不止陆旋,还有敌军。
接二连三放出火铳后,陆旋率先反应过来,夜里火铳会暴露人员位置所在!
他不断跑动,大吼着让所有人将火铳收起来,不允许再使用!
敌军中也响起了喊话,有人用蛮语说着什么,随即,密集的箭矢朝着火光亮起的地方投来。
惨痛的呼声昭示着不少人中了箭,敌军靠着火铳发出的光亮指引方向。
敌人来到近前,陆旋杀红了眼,手起刀落,一人力战十数名北戎士兵,不知疲倦的天铁义肢牢牢握着刀。
被鲜血浸透的黑色手套在刀刃下破损得不能再用,陆旋索性扯下,露出一双冰冷的机械义肢。
一支箭矢朝着陆旋飞来,踏白一扭身,躲过前方砍来的刀,却未能躲过那支箭。
陆旋双眼通红,眼中俨然是一片血红的世界:“踏白!”
通身玄色四蹄雪白的战马奋力迈蹄,发出一声凄厉嘶鸣,轰然倒地。
陆旋敏捷地跳下马,挥刀将逼近的敌人斩杀。战马倒地不起,他俯身拼命抚摸着踏白的头顶:“很快就结束了,踏白,坚持住!”
踏白倒在地上,四蹄抽搐两下,口中发出一声如同哀鸣的嘶叫,水亮的双眼在黑夜中溢出泪来,似在为再也不能与主人作战而哭泣。
战马头渐渐垂下,再也无力抬起。
自叙州便跟随自己奋战的坐骑,早已身中数箭,四蹄遍布刀伤,坚持到这一刻才力竭而死。陆旋忍着悲痛,站起身,挥出的刀越发凌厉。
陆旋看向箭射来的方向,在混乱人群中捕捉到一个身影,手中还持着弯弓。
陆旋不顾一切扑向那射箭之人,沾了血污的刀锋凌空斩下。
那人身旁的人似乎在替他挡刀,拦下了致命一击,双手拼死紧握刀锋不肯放手。陆旋没有浪费时间与他纠缠,空出一只手来反手就是一拳,将持弓之人人击倒在地。
这一拳没有留余地,砸在那人侧颊上,当即倒地昏死过去。
铁羽营战士没有退缩的弱者,英勇的战士沐血而战,以一当十。鏖战至天际泛白,敌军终于溃败退去。
踏白静静躺在地上,一旁陈着几具蛮兵的尸体,陆旋站在原地,只有胸口的起伏带了点活气儿。
不远处石士轻经过苦战多了几道刀伤,倒在地上。袁志晃晃悠悠走过去,试探鼻息。
还活着。
留他躺在地上,陆旋走到被召集的铁羽营士兵前方,何承慕将清点的人数报了上来。
“将军,铁羽营士兵,阵亡一百零三人,伤者三百二十七人。”
“嗯。”陆旋第一次遭遇铁羽营这样大的伤亡,心中苦涩,强忍着喉头微颤继续下达指令。
幸存者清点了战场,却发现,倒在地上的尸体从服饰上来看是两拨人。
石士轻的亲兵里有认识的,对陆旋说道:“这是北戎部落的满赤仑部。”
那些倒地的蛮兵不乏伤兵活口,都将成为俘虏被带回去。
目光扫过俘虏,陆旋满眼杀意,提着朝仪刀走向其中一个。他似乎刚醒过来,单边脸颊红肿起来,看着凄惨。
见陆旋冲着自己来,他想起什么,面露惊恐,撑着双手往后退,嘴里不断说着:“别杀我,我是满赤仑的王子!”
第223章 俘虏
不管那人如何求饶,陆旋伸手揪起他的领口,毫不费劲地将他提了起来,面容凶狠,眼中杀意汹涌,恨不能生啖其肉。
那人单边脸颊疼痛难忍,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头脑昏沉,双腿有些使不上力,被拎着领子身体不由自主往后仰去。
诺加盈着泪水的眼中闪过一丝悔恨,他不该听从叔叔切金的话,掺和到这场战役中。
满赤仑部离峦安不算近,从未打过这里的主意,一直以来都算安分,重心放在经营本族上。事实上,诺加与他的族人并非特意前来侵略,他们此次一行共六百人,是前来参加离峦安不远的邑科旗市集的。
接到密报,叔叔切金觉得有利可图,满赤仑可以混在其中趁机浑水摸鱼,便努力说服诺加前来。
诺加身为王子,是满赤仑唯一的继承人,但他从未参与过与兖朝的战斗,在族内并无威信。
这次父亲让他带人前来进行交易,也是希望他能多些经验,切实为部族做一些事,让叔叔同行协助。为了交易,诺加还在父亲的逼迫下学了些汉话,好与市集上的汉人沟通。
听说有机会能参与实战,不仅能为自己获得战斗经验,如果能带回一些战利品,一定能让其他人刮目相看,他当上族长也能获得更多的支持。
可现在,叔叔带着残部逃走,他被丢下了!
诺加甚至怀疑,这一切都在叔叔的计划内,不管能不能从中牟利,他都注定会被留在这个战场上。
他这个王子丧命在汉人手里,切金就顺理成章会成为下一个继承人。
被敌军将领抓在手中,惧怕被人扔出去,诺加双手不得不紧抓着控制住自己的那只手,触手却是一片寒冷如铁。
他低头看去,却见到一双钢铁打造而成的手,浑不似人,恐惧更深,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
“鬼……你是恶鬼……”
陆旋狠狠将诺加扔回地上,还未擦拭掉血迹的朝仪刀又举了起来:“你们杀了我的马,我就杀你们一个王子,给它偿命。”
“等等,等等!”诺加顾不得摔痛的尾椎与背脊,一边往后爬一边高声呼喊,一串胡语说得又急又快,在场听不懂的也能听出变了调。
眼睁睁看着陆旋无动于衷,越来越近,诺加才察觉不对,换回汉话:“不是我指使的!不是我带人来的,是我的叔叔!你该杀的人是他!”
陆旋一脚踏在他的胸口,将他踩倒下去。刀锋斩下,在诺加阻挡的手臂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一声惨叫吓得俘虏们浑身一颤。
那并非是要命的砍法,而是折磨般,一刀接着一刀,划得皮开肉绽。
“我杀了你,照样能去找到你那位叔叔。”
诺加并起手臂挡在脑袋前,没有放弃地继续将话说完:“如果你杀了我,切金就会告诉族人我死在汉人手里,我的父亲,不,满赤仑一定会向汉人复仇的!到那时候,满赤仑的勇士会和你们汉人不死不休,用很多很多你们的人命给我陪葬!”
陆旋又是一刀:“你这是威胁我吗?”
诺加紧闭双眼,眼泪被挤出眼眶,浑身痛得发颤,声音变得尖利:“如果你放我回去……不不,只要你让我活着!我成为满赤仑的族长,我会向兖朝俯首,甘愿成为兖朝皇帝的子民!我会将切金交给你,无论你是要死的还是活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近乎是嘶吼出声。
划向他的刀停在半空,陆旋微微喘着气,黑沉沉的眼眸盯着眼前待宰的战俘,缓缓放了下去。
“战俘,没有资格讨价还价。”陆旋扔下这一句,迈步走开。
诺加在寒冷的腊月满脑门汗珠,顺着额角滑落,滴入眼睛里,一阵刺痛,很快与眼泪混在一块冲刷出来。血液与泥土黏在脸上,狼狈不堪,面上扭曲地显出死里逃生的庆幸。
将重伤的石士轻带回城内,陆旋没有任何心情去理会他,对部下做了简单部署,回去独自守着踏白的尸身,一日没吃没喝。
天寒地冻,尸身丝毫没有腐坏的迹象,但死了终究是死了,放置一日夜,往日乌黑发亮的皮毛此时看着黯淡了不少。
陆旋伸手梳弄它有些打结的鬃毛,红了眼眶,强忍悲痛,喉咙里哽着硬物,发不出任何声音。
抚摸着踏白前额,陆旋声音低得近乎气声:“我不会让你白死的。”
门外,袁志与何承慕面面相觑,互相使着眼色,催促对方上前。
从何承慕那里得知战况,将军心爱的战马战死,在身为骑兵的袁志眼中,与失去战友是同样令人悲痛的事。但眼下石总兵重伤,其他将领又迟疑观望,不敢强出头,将军还要主持大局,不吃不喝怎么能行?
最终袁志懒得同何承慕僵持,上前轻轻敲了敲那扇紧闭的门,清了清嗓子:“将军,没事吧?踏白的事,还请将军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