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320)
谁知道她们私下里会说什么话,左不过是说他的不是,请帮手替她撑腰。
随她去说吧!反正他也没指望华太后的侄女会是什么善茬。
赵青炜对身后跟随的长赢说道:“去弘德殿,把泽佑召来。”
长赢恭敬道:“是,陛下。”
皇帝摆驾弘德殿,孔泽佑接到诏令迅速赶进宫来,对皇帝行了大礼,抬头时一脸莫名。
从地上爬起来,孔泽佑忍不住问:“陛下不是昨日才大婚,怎么今日就召草民进宫了?草民还没歇够呢。”
赵青炜好笑道:“这就对了,不能让你一个人逍遥快活。”
孔泽佑表情夸张:“成亲的又不是我,逍遥快活的到底是谁?”
他一句不离大婚,赵青炜有些不高兴:“别提那个,心烦。”
孔泽佑更是难以理解:“给你选了那么多美人,都不能让你开心?”
“又不是个个都貌美。”赵青炜脱口而出,但那并不是根结所在,其中的曲折孔泽佑根本不懂,他摆摆手,不耐烦解释,“反正不是我想要的就是了。”
孔泽佑撇撇嘴:“那就不提不开心的事,我不就是来陪你开心的么。”
赵青炜嘴角弯了弯,很快维持不住垮了下来:“可我开心不起来。”
孔泽佑拍着胸脯:“这儿就有一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倾诉口。虽说不能帮你什么,起码不用憋在心里不是?”
赵青炜早就憋不住了,现在只有长赢与泽佑在场,面色凝重地说道:“先帝身边伺候的张公公,下落不明的事,我觉得有蹊跷。”
那位张公公,孔泽佑也是认识的,伺候过两任皇帝,是位忠心耿耿的老资历。前些日子他平白失踪,房里藏着的银子与值钱物件似乎没有动过,但事情被宫里压了下去,象征性追查了一阵就不了了之了。
“他们都说张公公是出逃了,可我不信。”赵青炜说。
孔泽佑望着他,静静的听。
赵青炜冷冷道:“他是死了,被人杀了。”
孔泽佑睁大双眼:“谁杀的?”
“被华太后,或者她那个弟弟。”赵青炜言之凿凿,十分笃定。
孔泽佑眨巴眼:“为什么?”
“因为她们不想有人帮我。”赵青炜一掌拍在桌面上,“张公公一直伺候皇考与皇兄,会协助他们批阅奏章,宫内宫外的事都懂得很多。有他协助,我也能少些负担,结果,现在张公公也没了。”
华太后口口声声说让他大婚,好早日让他亲政,实际上做的事,是将他身边得力的人都除掉,换上她自己的侄女。
“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孔泽佑听起来,事情处处透着不对劲,但没有证据只能瞎猜。
赵青炜想到那位新皇后,她昨晚的态度,恐怕就是有恃无恐,根本不惧怕自己的地位被动摇。
因为她知道,他就是个毫无权力可言的傀儡。
只要华家掌握宫内朝堂实权,随时可以换一个更听话的皇帝。就像把他推到台面上来那样。
他现在是协助华家孕育皇嗣的工具,一旦有了下一任继承者,他就会可有可无,甚至可能变成绊脚石。
赵青炜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寒毛直竖,随即一阵惶恐。他绝不能碰华云荣,绝不能!
孔泽佑看着他脸色变幻,心下暗叹,当皇帝竟也如此如履薄冰。
“陛下,与其想那些,不如做好当下事。”孔泽佑认真说道,“陛下勤政爱民,做出功绩,自会得到朝中支持。宁王不是一直关心陛下?无论如何,宁王都是站在陛下这边的。”
赵青炜如梦初醒,被他一句话提醒,对啊,还有宁王。
宁王不会让赵家的江山,落到华家人手里,他还有宁王可以倚仗!
赵青炜面色稍霁,终于不再愁云惨淡,如释重负。
“果然还是得身边有个人陪着说说话,泽佑,还好有你在。”
“嘿嘿。”孔泽佑不好意思笑了两声,又开始得意起来,“这话要是我师兄听见该多好,我可是得了皇帝的嘉奖。”
“光有两句话就满足啦?”赵青炜心情越发好了些,“要我说,就得有些实惠的才叫真嘉奖。皇考皇兄待自己看重的臣子,都是赏赐加官的。”
他双眼一亮:“泽佑,我给你弄个官当当吧?”
孔泽佑两条眉毛扭了扭,思索半天,摇摇头:“还是不成。你想啊,我能当什么官,还不是只能去工部?官职都是一颗萝卜一个坑,当下比我有能耐的工匠多了去了,让我占了坑,我师兄不就少了个得力的助手?到时候,家庭不和可是得不偿失。”
他摇头晃脑:“要我说,现在有机会,我就专心向岑翰林多学学。厚积薄发好过半瓶水到处晃荡,是不是!”
赵青炜注视他片刻,缓缓点头:“你说得对。要是天下人都像你这般明事理,就好了。”
孔泽佑一本正经:“你再夸,我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
赵青炜彻底一扫心底阴霾,哈哈大笑起来。在这儿,根本不用顾忌什么天子仪态,随性而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孔泽佑余光观察着他的模样,等他停下笑声,说道:“陛下继位已有半年,登基大典举行过,大婚在昨日业已完成,眼下正好有个大好的机会,让陛下可以扬名。”
赵青炜好奇:“什么机会?”
孔泽佑说道:“大赦。”
赵青炜恍然大悟:“没错,皇考继位时就曾大赦天下,的确是件好事。我这就去与宁王商议。”
孔泽佑眉开眼笑:“这下,天下人都会知道,当今天子仁慈,赞扬陛下美名了。”
皇帝大赦天下的提议,得到了宁王的支持,他乐于见到皇帝展示出自己的主见与仁善。
让皇帝大婚果然是正确的选择,一夕间成人了似的,能考虑到这些,宁王十分欣慰。
有了宁王的支持,华太后那边没有任何阻挠,赵青炜继位后第一个自主决定下达的诏令,畅行无阻的传达了下去。由中央至地方,只要不是触犯谋逆重罪,有罪之人皆得到赦免。
朝野上下夸赞着当今皇帝的恩德,盛赞这才是真正的普天同庆。
获悉皇帝大赦天下的诏令,谋划许久的班贺当即行动起来,上下打点,趁此机会营救被关押半年之久的吕仲良。
宫中之事已尘埃落定,俞贵妃葬在皇陵,就在文帝陵寝西面。在华太后的授意下,当今皇帝下谕追封俞贵妃为皇后,算是为其最后盖棺定论。
吕仲良当初的言论的确惹怒了华太后,连带着他对文帝病情隐瞒不报的不满,却也没有判处极刑,想来并没有置他于死地的想法。
既然没有非要他死,那就有活动的空间。班贺为其奔走几日有了成效,这回大赦天下,吕仲良的名字也被添入了赦免的名单中。
从狱中放出的吕仲良脱下囚服,穿回原来的衣裳,却松垮垮的,像是从别人扒下来的。他在狱中瘦了一大圈,形销骨立,眉眼沉寂,早没了当初的孤傲。
他的胡须也蓄了一大把,与头发同样花白斑驳,久疏打理。守候在门外的人看了良久,才确认是他。
“吕太医。”
吕仲良循声看去,不适应的眯了眯眼,看清来人的模样,想了想,才想起那是只打过一两回交道的施可立。
吕仲良慢半拍,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听闻吕太医今日出狱,我特地在此等候。”施可立道。
吕仲良摆摆手,转开脸:“不用了,不用了。”
他缓缓前行,施可立跟在身后劝说,已经备好了酒水饭菜,还有沐浴更衣的地方。吕仲良固执朝着他在京中的住处走去,不做理会。
以往盛时独善其身,不与外人交往,如今到他落魄,只要有一口气,就没有受别人恩惠的道理。
“吕太医您医好了小女,就让我报答您一回吧。”
吕仲良道:“我已被革除官职,当不起那声太医。医治病患是大夫的职责所在,我做什么都不是为了报答,施郎中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