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记(20)
他腿脚似乎不太好,跛着退后两步;声音也很嘶哑,像吞了沥青水泥:“把您衣服弄脏了。”
季明月看到自己右膝西裤处被污水浸湿,西装上也溅了星点水花,透出污渍特有的腥气。
不知是否是害怕的原因,大叔一直沉默,他的头发虽然长而糟乱,但盖不住煞白的脸。他想要擦掉污水,又没有纸巾,情急之下,伸手在季明月西装上来回摩挲。
……西装更脏了。
那双手枯瘦,骨节却大而突兀,手背因为浸了水的缘故皱如核桃,手指处挂着些许小伤痕和倒刺。
是双干久了体力活的手。
一双苦命的手。
季明月于心不忍:“不碍事儿。”
大叔深绿色的保洁服上套着套袖,他扯了套袖,用还算干净的袖子蹭了蹭脸:“谢谢,您真是个好心人。”
“哦对了,”季明月整理着衣服,想起什么,“十三楼有命案,整一层别说人了,连只苍蝇都没有,您怎么还来打扫卫生?”
他忍不住感慨,别说打工人了,在比特跳动,连保洁都卷成这样。
刚说完,只见保洁大叔沉默地拖着水桶拖布,早已一瘸一拐地上了楼。
消防通道间,只留水桶拖拽的些微回声。
或许是这一夜一天遇到了太多倒霉事,鬼生遵循守恒定律——出了比特跳动数字大厦,季明月和连海顺利地打到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玉湖后山。
只有抓紧时间到达那里,才能赶在圣水彻底失效之前,“点对点”地返回阴冥。
出租车的皮质后座有些微微的开裂,又冷又硬,季明月脖颈绷得很紧,小声咕哝:“有问题。”
连海正闭目养神,闻言眼皮撩出一丝细缝:“有话就说。”
季明月回想着刚才那几张照片,露出茫然之色:“我思来想去,总觉得这案子怪得很,吴鹏程真不一定是凶手。”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连海重新闭眼,靠在车后座上,将彼处压出了一个小坑,“季大少侠,你还是想想,回去怎么把你这套高定西装洗干净吧。”
“连大总裁,”季明月气不忿儿,换了称呼回嘴,“你也还是想想怎么付车费吧!”
……
出租车很快驶到终点。
“二位,”大过年的,来这种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的乘客实在不多,司机虽然疑惑,但仍是礼貌地将目光投向后视镜,“目的地到了,请……”
“下车”还没出口,他的嘴巴就张成了O型。
后座空空如也,只有被压得略微凹下去的坐垫,证明方才的确有人存在。
那两位帅气的先生呢?!
作者有话说
hhh有读者宝贝夸我写得很现实
但……咱这是篇灵异文哈
第15章 看那只鬼的脸!
司机吓得不轻,揉揉眼探身向后,发现有什么物什儿,仿佛突然被注入灵魂,就悬于后座的半空!
是一支钢笔与一片活页纸。
悬空的钢笔笔尖落在纸面,就像有只隐形的手握着那样。
板正的楷书缓缓浮现:
【如需车费,请明日卯时在般若福利院静候。】
顿了片刻,笔尖又画了两笔——【等你!】。
末尾,一个鞠躬小人跃然纸上,调皮得紧。
司机头皮都炸了。
窗外狂风大作,伴着呼啸气流的,还有叮咣作响的撞击声。
附近也没铃铛啊?司机暗道奇怪,透过车窗望向声音源头,见是一块老旧木牌。
木牌上的一列大字,可不就是【般若福利院】?!
撞击声愈发幽深,间或夹杂层层回音,如泣如诉,悲鸣于野。
像在招魂。
“鬼,”司机看着【等你】二字,喃喃了一声,接着肝胆俱裂地大喊,“见鬼了!”
出租车咆哮着,轰鸣着,蹿了个没影儿。
*
“终于到家了。”季明月长舒一口气。
他上去过很多次,人间烟火固然好看,但也不是没遇到过紧急情况。然而这次和连海一起,令他有了尤为与众不同的体验。
一想到明日还要去阳间找杜宾、继续查案,季明月的胸中无端涌出一些期待。
以至于刚才连海在给司机留纸条的时候,他十分雀跃地在下方加了句【等你】。
还画了个可可爱爱的鞠躬小人。
等等!自己怎么爱上工作了?简直愧对“阴司第一咸鱼”的大名!
孽海浪花翻滚,海岸尽头红日高悬,喷薄而出的金光将白云打散揉碎。为了遮住羞愧,季明月敷衍地来了句:“还是咱阴冥好啊。”
“风景虽好,但我劝你最好回办公室。”连海的声音冷不防在他耳边响起。
“?”季明月转头,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连海将“瞬移贝壳”放回海滩。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只纯黑色的口罩挂在脸上,像个赶飞机的当红爱豆,就差在身后安排一窝追星站姐了。
“帅气”和“神秘”是一对最佳搭档——遮了鼻唇的连海自带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气质。
季明月看呆了。
他的上司,冥府府君,不说话的时候,大概确实是个美人儿。
“你若再在这里待着,”连海的声音闷在口罩里,更显低哑,“必死无疑。”
多么伟大的一张脸,多么刻毒的一句话!季明月回过神:“什么意思?”
“先戴好,”连海递给他一只同款口罩,接着解释道,“圣水可活死人,肉白骨,威力巨大,毒性也巨大。”
季明月从善如流,把口罩焊在脸上:“懂了,有副作用是吧?”
日光坠在他幽绿清澈的眼眸中,如坠在乌沉静水里,丝毫不起波澜。他颔首:“失效后,亡魂不得见日光,须在暗处待至太阳落山,否则皮焦骨枯,灰飞烟灭。”
季明月骨子里一阵没来由的冷意。他想了想:“跟打游戏一样,CD嘛。”
歪理也说得通,连海懒得和他打嘴仗。
没想到季明月反客为主问道:“府君,我其实很好奇——圣水到底是什么做的?”
今日阴冥天气很好,岸边无风,也无亡魂打扰。但连海眼皮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拳头也握紧了。
好一阵静默后,他才慢吞吞道:“血。”
声音出口便化为一阵清风,溜了个没影儿。
“切——你猜我是信你的说法,还是信我自己是秦始皇。”季明月嘘了声,“不想说就算了,谁稀罕!就那瓶破凉白开,血?欺负我得了新冠嗅觉失灵?”
连海眼角飘过一丝极轻微的笑意,悄悄松开拳头,话锋一转:“随我一同去看看刘引娣,我还有些问题要问她。”
“啊?”季明月口罩正中央浮现了一个大大的O字,声音不无委屈,“大总裁,我不是不愿意查案,但咱能不能歇?适度躺平不寒碜。你也不想看到你的下属,像上面那个脑袋开花的卷王一样,背着便携输液器加班吧。”
连海立刻回敬:“阴冥第一亡魂医院有最好的输液设施,你可以在那里一边输液一边工作,还可以刷医保。”
“……”季明月跟这种奋斗批简直无话可说,他看了看自己的高定西装,裤管处的脏污早已干涸,扒在上好的混纺羊毛上,愈发丧气,“再说我还想去趟干洗店呢!”
“亡魂从进入阴冥到渡忘川过奈何桥,只有七夜,刘引娣早已过了时间,随时都有可能被带走。我们既答应刘引娣要帮她找出凶手,就必须抓紧时间。”连海大步流星往季明月的瘦宅快乐屋走去,“若是连这点冤情都探查不了,‘阴冥智能信息小组’,便没有存在的必要。”
“好歹让鬼吃口热乎饭,睡个午觉吧。”季明月咕哝道。话虽如此,他还是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连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