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道(16)
走廊只有一盏白炽灯,光线黯淡,封净的眼睫挂满霜花,目之所及都是昏暗重叠的光晕,只能贴着墙踉踉跄跄摸索到隔壁的门。
“……宋、宋怀然……”
喉咙里发出的只有嘶哑气音,封净冷到丧失知觉,手颤抖着放在门把手,却怎么也拧不开,吐息喷洒在门上,很快铺开一小块冰层。
……说好的不锁门呢。
封净半点劲儿也使不上,两眼一抹黑就要栽倒,门却突然开了。
一双手伸出来,稳稳扶住将倾的他。
“……冷。”封净哆嗦道。
也是奇怪,宋怀然的体温并没有高得离谱,但一被他触碰,封净就感觉源源不断的热量涌进体内,寒意被驱散,连模糊不清的神智都渐渐恢复清明。
也许是因为这点,在被宋怀然扶进屋坐下后,对方一松手,封净就身体快过脑子,反手攥住了宋怀然手腕。
“道长,帮人帮到底,手借我暖一会。”
虽然封净也有点尴尬,但他是个挺能装的人,加上屋内没开灯,很好地掩饰住了。
宋怀然也不挣扎,任由他攥着自己手腕,挨着封净在床边坐下。
凌晨三点,两个大男人手牵手坐在床边,于黑夜中和墙壁沉默对望。
封净率先打破僵局,缓过来后松手,把长绫递给宋怀然,简述自己刚刚做的梦。
“——醒来长绫就变成这样了,不知是不是梦有关。”
宋怀然并指抻着长绫检查一通,道:“萨满巫术。”
回忆起梦里那些人漆彩重墨的黝黑面容,封净抿唇。
宋怀然将长绫团在手中,掌心随即“噗”冒出一团青绿焰火,裹住长绫。
虽是焰火,却无甚温度,炙烤之下长绫身上那些乌黑斑点化作道道人形虚影,发出尖细凄厉的嚎叫。这些鬼影怕极了焰火,拼命向屋内逃窜,但数量太多,没一会儿天花板和墙壁就挤满了鬼影。
封净呼吸不由得放缓,手也不自觉抓住宋怀然衣角。
宋怀然轻轻皱眉,掌心焰蓦地涨大,青绿火焰宛如飓风,瞬间席卷整个房间,封净被吹得微微眯眼,一秒不到,漫天火焰又收成细细一股回到宋怀然手里,待到他收指一握,火便熄了。
满屋子密密麻麻鬼魅消失得干干净净。
房间恢复黑暗。
“我可以去开灯吗?”宋怀然温声问。
“……”封净松开抓他衣角的手,假装望天花板。
开灯后更尴尬了。
封净默默低头,看着宋怀然折返回来,又坐回他旁边。
“……长绫怎么样了?”封净问。
宋怀然看了眼手里洁白无瑕的长绫:“没大碍,等我回山门修一修就好了。”
封净皱眉:“修?怎么修?它坏了?”
他分明看到长绫一角翘起来了。
可宋怀然手实在快,封净还没看清,他就叠了叠长绫,随手束起自己散落的头发:“对,坏了。长绫是法器,自然是能修的。”
封净:“……抱歉,修补费用你到时候跟我结算一下。”
宋怀然笑笑:“没事。”
他眼神落到封净脖颈,微微叹气:“长绫坏了,你身上的天水寒要怎么办呢?”
语气那么担忧,表情那么真挚,封净不由得怀疑宋怀然究竟是对自己有意思还是单纯菩萨心肠。
事关生死,封净心中挣扎片刻,腆着脸问宋怀然还有没有长绫那样的法器可以给他保命。
“价钱你开,我这次会注意使用。”
宋怀然平静看他:“我并不缺钱。”
封净定定回望:“那你想要什么?”
宋怀然莞尔:“我现下对你并无所求,只希望你平安活着。”
灯泡忽地闪了一下,封净喉结微动,声音放低:“可如今只有你能救我,我能不能平安活着,全在你。”
他只是阐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可宋怀然表情却出现瞬间错愕,流露出一丝恸意,又很快别过脸。
“也不是完全在我,”宋怀然闭了闭眼,声音有些哑,“虽然没有合适的法器可以给你用,但我跟你说过另一个法子的,看你……选不选。”
封净微愣,电光火石间,想起白日里宋怀然说过的话——
拜我山门,可传你心法。
无妄山,燃夜宗。地图上找不到山川,网络上搜不到的教派。
他沉默许久,反复斟酌这是不是宋怀然为了诓他拜山门编造的说辞,可权衡来权衡去,发现自己已被逼上梁山早无退路。
是与不是,他都别无选择。
封净深深吐了口气,点头。
“好,我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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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绫:行吧,你说我坏了我就坏了吧。
第12章 谁摸的我
封净摸出烟盒,点了根烟:“需要做些什么?”
屋内门窗紧闭,宋怀然忽然以手握拳掩在鼻下,压抑地咳嗽一声。
封净微怔,见宋怀然起身开窗,皱了皱眉,将刚点燃的烟捻灭。
夜风寒凉,携着些许晚桂香,很快就吹散房内的烟味。
窗缝处垂挂着一根黑丝线,宋怀然瞥了眼,微微挑眉,吹了口气,那根线轻飘飘坠落,掉下墙根后忽地抽条膨胀,变成一个半透明鬼影,朝北方飞去。
鬼影在茂密的树林的无声无息穿梭,很快就来到一个天坑。
天坑显然经过人为改造,坑壁虽是青葱树木,可中央却砌着高大祭坛,只是似乎废弃许久,稍显破败。
月色明朗,鬼影顺着长满青苔的石阶飘旋而下,落到中央宽大的青铜棺椁旁,顺着棺缝钻了进去。
片刻,棺椁内传来轻微响动,棺盖微微颤动,随即伸出一只骨瘦如柴的青白手掌,死死扣住棺沿,自内而外推开了棺盖。
一个蓬头散发的男人缓缓坐了起来。
他看着四十上下,可身形干瘦,面色惨白,活像个骷髅架子,宽大的巫师袍空荡荡挂在身上,胸前护心镜折射出冰凉月光。
男人面无表情抬手,擦去嘴角血迹。
远方高大乔木微动,一道身影凌空跃来,稳稳落在棺盖上。
来者手足均为龙爪,虽长了女人的身体,却似山林猛兽匍匐在棺盖上,一颗虎头微微扬起,露出颈间猩红伤疤。
正是鬼母。
她睁着一双血红蟒目,竖瞳内红光闪烁。
“古博,你可得手?”
男子摇头。
鬼母冷笑:“本座就知道。”
古博沉声:“燃夜宗的道士半步登仙,他的本事,娘娘不才领教过么。”
鬼母微微眯眼。
古博朝她一拱手,拿起拐杖迈出棺内。
“若是如此,”鬼母站直,眺望南方,“我便回南海避开此祸。”
古博回头,怪异一笑:“娘娘何必这样害怕,小道士虽然半步登仙,可神女大人可是真正的仙人。大人需要娘娘产的土地维持须弥幻境,六百年前请娘娘从南海过来时,已经同娘娘讲清楚了。
“你我虽不是那小道对手,可他既要来找神女大人,我们可借大人之手除了他。半仙道人血肉可比天地灵宝,娘娘莫非不想尝上一口?”
鬼母默然片刻:“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他身上的摘星骨。”
古博眼神微微一闪,勾唇笑道:“好说,届时那道士尸首先给娘娘搜刮便是。”
……反正,摘星骨又不在那道士身上。
封净偏头重重打了三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回头就见宋怀然若有所思看着他。
“你有事?”封净问。
宋怀然笑着摇头:“似乎有人在惦记你。”
封净嗤笑出声。
他坐在床边,被吹得冷了,不耐烦地合上窗户,双手抱胸倚在墙上,看着宋怀然磨墨。
十分钟前,封净答应拜到宋怀然门下,后者就开始准备“拜山门”仪式。
他凭空变出线香香炉,伸手在虚空摸了摸,嘀咕道:“完了,没带师祖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