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道(136)

　　“你请自便。”白泽对夜泽一颔首，正要迈入镜花水月，突然衣袖一紧。
　　偏头，白泽看到魇停正通红着眼看他。
　　“你又要丢下我吗？”魇停委屈到了极点，他拽着白泽袖袍缓缓跪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掉，此时此刻他根本顾不得会不会招白泽厌倦，哽咽着说道，“可你已经丢过我一次了。”
　　白泽垂眸，眼底倒映出魇停狼狈可怜的模样，眉心微动。
　　他温和道：“我进去是求死。里头不比外面，没有为你设的阵法，一沙一石皆来自洪荒，你若跟随是自寻死路，又何必呢。”
　　魇停张了张嘴，他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是最后他只是发着抖从怀里摸出了一根比翼翎羽，抓着白泽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白泽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有一瞬间的错愕。
　　那根光彩依旧的翎羽，岁月流过数万年不改其貌，魇停想必费了许多心力保存。白泽视线落在泣不成声的魇停脸上，电光火石间明白了对方为何这般执着。
　　……怎会如此。
　　白泽默然片刻，抬手轻轻拭去魇停泪痕。
　　“那你随我来吧。”他莞尔道，眼里有无可奈何的纵容。
　　魇停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直到白泽伸手来牵他，他才急切地握住，踉跄起身。
　　白泽一只脚跨进镜花水月，夜泽终于忍不住高声唤道：“白泽！”
　　他的声音在发抖，任谁都听得出这位神明的挽留与害怕。
　　白泽置若罔闻，他此刻大半个身躯都融进了镜花水月，只有牵着魇停的那只手还在外面。
　　他看向魇停，声音温和地提醒：“往前一步，就再无转圜余地了。”
　　魇停咧开嘴露出个满足的笑，甚至极为大胆地将白泽的手牵在唇边，飞快吻了一下那截修白如玉的手腕。
　　“我不怕。”魇停说，“你不要我我才怕。”
　　白泽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他叹了口气，这才向魇停张开双臂：“来吧。”
　　魇停满心满目都是白泽，他急不可待地上前一步，踏入镜花水月的刹那，他的身躯立刻开始消散，容不得丝毫抵抗。魇停忍着形魂俱灭的痛苦又往前走了一步，倒在了白泽怀里。
　　那是他这辈子到过最温暖的地方。
　　怀里的重量只靠过来一瞬便消失了，白泽闭了闭眼，掌心的比翼翎羽也随魇停消散天地间。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呼唤：“白泽……”
　　白泽定了定神，转身走向三青。
　　夜泽的动作像被定住，三青正凝望天幕呢喃“你几时回来”，突然就看到那张此时此刻最想看到的脸。
　　白泽动作温柔至极，他把三青从夜泽怀里接回来，细细擦去三青额头的汗、唇角的血。
　　“我来了。”白泽拨开三青凌乱的额发，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个颤抖的轻吻，“我在这里。”
　　三青的目光呆滞，竟然缓慢下移，落到了白泽脸上。
　　她身上浓郁的死气在这一刻都淡了许多，眼底也恢复清明。
　　“你怎么……”三青抬手，抚过白泽近乎透明的脸庞，她看到他的灵体，漂亮的杏眸似有不解，“……是这个模样了？”
　　白泽柔声道：“我来陪你啊，我不是说过吗，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三青啊了一声，她看着白泽，突然落下泪来。
　　“对不起，我没听你的。”她将头埋进白泽怀里，眷恋地蹭了蹭，“我舍不得，其实我觉得这样是错的，可我舍不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难受……”
　　声音越来越微弱，白泽垂眼，泪珠突兀淌落。他用力抱着三青，低头去蹭她的鬓角：“没关系，都过去了。”
　　三青呢喃道：“是啊，都过去了……”
　　山还是那片山，仿佛间又回到自己未化形前逍遥自在的时光。累了栖息在白泽松软暖和的绒毛里，可以安心地睡一觉。
　　睫羽轻颤，她在最熟悉的怀抱里安然合上了眼。
　　白泽紧搂三青，他的眼里空无一物，只有清泪安静淌落。在怀中身躯消散到一半时，白泽毫无眷恋地毁掉了真灵。
　　两道灵流交融着消弭于那方天地，镜花水月开始崩塌，失了白泽控制，那处亘古气息竟汹涌着席卷了整座昆仑。
　　洪荒神的残念占据一切，天上的雷云几近压顶，第二道天罚带着绞杀一切的意志轰然劈下。夜泽垂落的双手攥拳又松开，他疲倦地闭上眼，在雷电落到身上的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惊雷砸穿地面，瞬间撕裂了整片山头，碎裂的山石巨木如同洪流奔涌而至，封净清晰感受到脚下的土地在坍塌，他立刻攥紧了宋怀然的手，本是想拉着他往另一座山头逃命，可宋怀然只是朝宋爻看了一眼，同时间宋爻扯下束发的长绫，绸带疾速抽长，一端裹住三人，另一端缠在一块巨石上，借力猛拽，将他们送到了高峰。
　　长绫甫一抽离，宋怀然的身子便晃了晃，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老宋！”封净忙跟着跪下去扶他，焦急地捧过宋怀然的脸，发现对方面色泛着极度变态的苍白，“你怎么了？”
　　宋怀然抓着封净的手摇摇头，似乎要说什么，可脸色猛地一变，张嘴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血溅了几滴在下巴上，封净竟有种被灼烫到的错觉，他整个人抖得跟秋日里被风刮的枯叶般，忙不迭托住宋怀然的下巴，慌乱无助地去擦那仍在不断流淌的血：“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宋怀然！”
　　宋爻站在一旁目光晦暗不明，他眺望环视四周，雪域林海隐约有了消匿之势，这片古老神秘的仙境又要沉寂于虚无。
　　身体里的灵气却奇异地开始复元，宋爻目露诧异，掐指测算，此番异动竟是由于当年白泽送走魇停后，在昆仑玉山外围布下了能抵抗“昆仑不容垢”这一天地法则的阵法，而方才昆仑神的残念扫荡之下，竟阴差阳错将此阵法颠倒了阴阳。
　　不容污秽，变成了不容明净。
　　……现如今留在此地的只剩三人，他由恶欲诞生，封净还未参悟羽化，只有宋怀然——
　　半步登仙，胸怀大义，正气凛然。
　　比之天河源泉都要干净。
　　宋爻勾唇，生出一种隐秘的快意——
　　看来用不到他出手，就当前情况，宋怀然出不去昆仑了。


第110章 归处亦同
　　封净万万想不到刚和宋怀然重逢就又陷入这等生死境地，他能感觉到宋爻此前对自己下的禁锢消失，体内灵力回复了一点，他并未学过怎么用这种方式来救人，只凭着直觉将灵流运转到掌心，又逼到体外，试图渡一些过去缓解宋怀然此刻的痛苦。
　　由于不得要领，运出来的灵力折损十之七八，只有极少数进到了宋怀然体内，收效甚微，仅仅是减缓了他失血的速度，在其他方面并无助益。
　　而在天地法则的作用之下，短短几分钟里宋怀然就呈现出了濒死之态，他被封净抱在怀里，已经完全没了意识。
　　宋爻冷眼旁观，本来是想等宋怀然彻底咽气后才带封净离开，但昆仑遁入虚无的速度比预料中要快，连绵山岳如同斑驳的古老壁画片片脱落，浓如点墨的黑暗眨眼就要蔓延到他们所在的这一片山头。
　　……宋爻的眼底闪过挣扎。
　　不亲眼见到宋怀然咽气他实在放不下心，夜泽为人心思诡谲难测，决计不会放任几千年心血毁于一旦，方才离去前竟不带走宋怀然与封净，其中必定另有算计。
　　他的心念一瞬间百转千回，睨着宋怀然，一弹指射去一道足以令其伤筋动骨的灵刃——
　　封净全心全意扑在怎么唤醒宋怀然上，并未曾注意到这一暗招。那道灵流击在宋怀然左臂上，竟如水滴入海，无比丝滑地融入宋怀然体内，甚至连宋怀然脸上灰白的死气都驱散了几分。
　　同一时刻，宋爻感受到体内灵力明显削弱，脸色登时晦暗无比。
　　——这地方实在诡异，他与宋怀然早已是独立个体，本该水火不容，却在昆仑内诸多法则的作用下变成了此消彼长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