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人朱瑙 下(148)
“为什么半个月内死了这么多只鸡!你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上官贤怒火冲天地把账本一摔,军需官们抖得更厉害了。
当蜀军十万大军一到,上官贤就意识到,等待他的将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他们比的不是谁兵强马壮,谁的战法出神入化,而是谁的粮草和士气能够支撑更久。
于是一个多月前,上官贤就已经下令,从士卒到军中牲畜,每日的粮草都必须减半,为的就是能坚持更长的时间。但是蒲州城的粮草本来只够他们坚持两个月,即使消耗减半,也顶多支撑四个月而已。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四个月内陶北的援军能够赶到,或者蜀军先他们一步山穷水尽而撤军了。
至于死去的家禽……由于喂养家禽的食物也减少了,最近鸡都有些无精打采的。军需官们原以为鸡只是饿的,就跟那些士兵一样。直到鸡开始接二连三地死亡,他们才意识到这或许是鸡瘟造成的。这时候再采取手段已经晚了。
原本死一些鸡倒也不算什么,但在缺衣少食的情况下,又死了大量家禽,无异于雪上加霜。由于担心鸡瘟传给士卒,导致士卒减员,这些鸡肉只能烧了。
眼瞅着原本粮食被浪费,上官贤怎能不怒?
他喝道:“把这两个人给我拉出去,砍了!”
立刻就有数名士卒冲上来押住了那两名负责照看家禽的军官。那两名军官吓得肝胆俱裂,拼命求饶:“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上官贤不耐烦地一摆手,两名哭嚎地军官就被拖了出去。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惨叫声,两人已被就地斩首。
上官贤转向其他几名军需官,目光森冷地打量他们:“若再有任何损失,你们也提头来见!”
那几人忙不迭喏道:“是,是,将军。”
上官贤并非暴虐的军官,只是如此状况下,他若不严厉治军,只怕大军很快就崩溃了。
他转身走出了粮仓,阳光忽然照射到他的脸上,使他有些眼晕。他闭上眼睛,稳住自己的身形依旧如刀锋般笔直,挺过了眩晕感,这才继续向前迈步。
他低声问自己身边的亲随:“还没有北方的消息吗?”
亲随苦着脸摇头:“将军,没有。”
他们每过几天会冒险放出城几名探子,那些探子或是登高望远,或是想办法绕开蜀军的包围去外面打探消息。但是并没有收获。
上官贤听邺都的信使说了黑马军陈兵冀州导致陶北无法调派援军的消息,他本以为黑马军只是一群收钱办事的乌合之众,如今看来,似乎并没有那么好解决。
上官贤淡淡道:“我知道了。”顿了顿,又道,“传令下去,从今日起,全军上下粮食再减一半。让士卒们全城搜寻草根、树皮等果腹之物。”
“再减一半?!”亲随顿时惊了。这样一来,他们的食物就只有原先的四分之一了,每天这么点食物,只能是让士卒们勉强不被饿死而已。
上官贤斜睨了他一眼,那亲随顿时不敢说话了。
——削减用度的命令发布后,上官贤是第一个照着做的人。其他军官或许还会利用全职多吃两口,但上官贤所有的吃穿用度都和普通士卒一样,无论旁人怎么劝,或者私下偷偷给,他也坚决不多吃一口。这段时间以来,他整个人都瘦了两圈。
有他这般以身作则,谁又还敢不服?
那亲随想到他们这般受苦,陶北却迟迟没有动作,不由心生怨言。他小声抱怨道:“大将军也真是……”
他还没说完,上官贤已经一记犀利的眼风扫过来,呵斥道:“大将军的决策岂容你议论!”
那亲随吓了一跳,连忙辩解道:“不不不,我只是想说,要是大将军派的援军能早点到就好了……”
上官贤跟随陶北多年,对陶北极为崇敬,绝容不得陶北说旁人一句不是。
他冷声道:“管好你的嘴。无论谁敢说一句不该说的,我决不轻饶!”
那亲随紧张地吞了口唾沫,连连点头。
治军也要软硬兼施,倘若一味严厉,难免使士卒心生怨怼。上官贤又道:“传令下去,安抚各军将士,就说我们的探子已打听到,蜀军十万大军每月耗粮十万石上下,已经坚持不了两个月。只要熬过了这两个月,蜀军自会退兵。”
这话只是他信口胡诌的,他根本不清楚蜀军粮草的剩余和补给情况,这种机密消息也不是他的探子能打听道的。他只能给士卒们一点盼头和期望,要不然这日子真的熬不下去。至于两个月后万一蜀军没撤……那他就只能另外想说辞,继续对大军连哄带骗了。
“是,将军……”他的亲信们明知道实际是怎么回事,但也知道安抚军心的重要性,只能照着他的说法去颁布命令。
上官贤望着前方的路。明晃晃的太阳把石板路照得发白,盯着看久了,眩晕感又阵阵往上涌。但他必须坚持住,像一把□□的刀锋那样坚持住。他身负的不仅是全军上下将士的期望,更是陶北将来问鼎天下的希望。他绝不会倒下。
只盼着蜀军真的再撑不过两个月了才好……
263、第二百六十三章
蒲州城形势胶着, 邺都的陶北自然也不能干坐着看。要如何对付黑马军, 他已经想了很多办法。
他先是忍痛筹措了一笔钱粮给黑马军送去, 想以此收买黑马军退兵。可他筹到的那笔钱无论离他自己的许诺, 还是离魏變的要求都差得太远, 这只让魏變愈发确定了他就是个没钱的穷鬼。于是黑马军上下笑话了一番,又原封不动地把钱粮给陶北退回去了。
软的不行,陶北又试过来硬的。他让高洪主动向黑马军出击。结果正如他所料,冀州军一出去,黑马军立刻撒腿就跑。冀州军当然不可能长途追击,追了五里就退回来。等他们一退,黑马军立刻又跑了回来, 继续驻扎在冀州边境。真是打不死, 甩不脱, 活像一块狗皮膏药。
这一来一去, 大军仍被牵制在北方动弹不得。再加上路上传递消息的耽误, 一眨眼,蒲州城被蜀军围困就已四个月了……
……
……
上官贤走到城楼下,城楼下方的士兵们正坐着休息。见他来了,士兵们连忙拄着刀站起来。
“将军。”士兵们向他行礼。
上官贤打量着这些士兵。原本守城的士兵自然不该坐着偷懒的, 可如今河南兵各个都形销骨立,两颊深深凹陷, 皮肤被太阳烤得黝黑,嘴唇却干裂发白。要是在夜间撞见,怕要以为是哪块地里钻出来的阴兵了。这般情况下, 若还不许他们偷点懒,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上官贤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问道:“今天外面有异动吗?”
士兵们摇头:“回将军,没有。”蜀军仍然围着不散,援军也依旧没有消息。
上官贤默默站了片刻,向城楼上走去。很快,他走到最高点,远眺城外的蜀军营地。
仗打到这个份上,双方比的已是意志了。谁对胜利更有信心,谁就能坚持更久。纵使蜀军的背后有更强大的国库支持,可十万大军的耗用也绝不是一笔小数目,再雄厚的财力也不足以令他们随意挥霍。因此只要让蜀军觉得再坚守下去也没有取胜的希望,他们自然就会退兵。
上官贤试图从军营的风貌看出蜀军已经疲惫绝望,可其实隔着这么远他又能看出什么来?即使真看出什么,也是他自己牵强附会罢了。
片刻后,他低声问道:“咱们被困多久了?”
他身边的亲兵愣了一愣,也不确定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真的发问,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将军,快四个月了。”
“已经四个月了啊……”
过了一会儿,上官贤转身往城楼下走去,亲兵连忙跟上。上官贤这次去的不是别的地方,他又来到了粮仓,找到军需官,调出了粮草的账目。
上官贤在看账本的时候,军需官们站在一旁瑟瑟发抖。他们也知道城里形势紧张,上官贤几乎隔三差五就会或亲自或派人来查一番账,并会进行抽查清点,一旦账目上出现任何问题,或者发生对不上账的情况,上官贤都会严惩不贷。三个月的时间里,他已经斩了三四名军需官了。眼下即便是再大的官,想要多支取一斗米也办不到。
不过这一回上官贤看帐看得很快,也并没有过多为难军需官。他问道:“城里还有最后十九头牛和四十五头猪?”
军需官忙道:“是,牛养在内河边上,猪都在猪圈里。将军要去看看么?”
上官贤摇了摇头,道:“不必看了。把这些牛和猪分成五批,明日起在城楼上搭几个架子,每天宰牛杀猪烤肉。再多抓几只鸡鸭一并烤了。”
众人一愣,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军需官不敢置信地问道:“将军的意思是……五天里要把这些牛和猪全杀了?”
“没错。”上官贤颔首,“连续五天的时间,一天都不能停!”
军需官惊呆了。
要知道这几十头牛和猪对于整个军队来说虽然不算多,分到每个人嘴里没剩几口肉,但这也是他们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就算大军饿得嗷嗷叫,上官贤也始终不同意宰猪再牛,宁可让士兵们刨草根吃。为此知情的士兵们暗地里没少抱怨,说上官贤把这些牲畜看的比人还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