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骄(47)
祝鹤鸣哂道:“至少比刘崇阳那个老匹夫好些。”
“那便好办,”祝雁停咬牙沉声道,“和刘崇阳这样的人与虎谋皮没有意义,如今出了事,我们只能将之先推出去撇清关系,只要那虞道子先萧莨一步在皇帝面前揭发刘崇阳,随便说些什么神鬼之事吓唬吓唬皇帝,皇帝一准顾不得许多就要将人发落,待到刘崇阳下了狱,便不要再给他任何狡辩攀咬我们的机会,想办法让之‘畏罪自戕’,把罪名都背了。”
祝鹤鸣犹疑道:“可没了刘崇阳,日后朝中之事我们要如何图谋?”
祝雁停不以为然:“我们自己手中如今也有些可用之人,刘崇阳倒了,他没有浮出水面的那些势力我们尽可收为己用,再者说,只要虞道子能稳住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他比一百个刘崇阳都好用。”
更何况,当年皇太弟祝玖渊能扯着萧家的大旗在外收买人心,他们为何不能做?萧莨要当真去了西北,京中的事情便鞭长莫及,他们只是借用一下萧家的名号而已,又有何不可?
想到这些,祝雁停心中黯然一瞬,很快又打起精神来,拿定了主意。
“……你说的对。”祝鹤鸣当下被劝动了,眼前他们也只能这么做,牺牲一个刘崇阳,保全他们怀王府,有那虞道子在,一切尚可徐徐图之。
“雁停。”见祝雁停有些心不在焉,祝鹤鸣忽地喊他。
祝雁停怔然回神:“兄长……”
祝鹤鸣眸色一顿,盯着他的眼睛,祝雁停下意识地移开视线,避开了他的目光。
“雁停,萧莨想去西北,若皇帝当真准了他,你如何想?你也去?”
祝雁停渐攥紧手心,几乎能感觉到指尖掐进肉中的痛感,叫他这会儿分外清醒,沉默半晌,他哑声道:“我不去,兄长大业未成,我怎能就此离开,我在这里,至少还能借着萧家的名义,帮兄长笼络些助力。”
祝鹤鸣叹道:“如此一来,你岂不是要与他分开,那珩儿怎么办?”
“……珩儿,他应当会带去西北。”祝雁停心中一阵刺痛,他亦舍不得珩儿,可萧莨丝毫不肯退让,一定要逼他,他也不甘心就此放弃。珩儿跟着萧莨,远好过跟着他,即便到了今时今刻,他依旧不得不承认,萧家人的正直与坦荡,是他从来渴望却不曾有过的,他希望他的孩子也能活成那个模样。
或许,待有一日大事成,他们还能有再相见的时候。
祝鹤鸣轻眯起眼:“雁停,要你这般抛家弃子,我亦于心不忍,我只怕有一日你会后悔。”
祝雁停的脸上勉强扯出笑:“后悔什么?……若他日兄长登上大位,我的珩儿日后也能做亲王,有何不好?更何况,是萧莨他先不留情面,他要我跟他走,却不肯放过我们怀王府,我如何能不管不顾地就这么跟他离开?”
沉默一阵,祝鹤鸣不再多说:“很晚了,你回屋去歇下吧,我说过的,怀王府永远都是你的家。”
祝雁停点点头,告退离开。
从祝鹤鸣书房出来,正值夜色最漆黑之时,连月亮都无,唯有身后下人手中提的灯笼,映出的一点微弱光亮。
万籁俱寂。
祝雁停在庭院中呆站片刻,阿清小声提醒他:“郎君,轿子就在门口,您要坐轿子回去吧?”
“不必了,”祝雁停轻出一口气,“走走吧。”
从王府正院走去翠竹院足足需要两刻钟,地上还有积雪,祝雁停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恍若未觉。
阿清分外担忧,一路劝他:“郎君您还是坐轿子吧,天这么寒,您这样一路走回去得冻坏了……”
“没关系。”
祝雁停喃喃,这样便好,他愿意这样,只有身体上的痛,才能掩盖他心头铺天盖地的压抑和难受,才能叫他心安好过一些。
国公府。
落下最后一笔,萧莨怔愣许久,将重新拟好的奏疏合上,目光转向窗外,已能见到些微的熹光。
他疲惫地闭了闭双眼,唤了人进来,还未开口说什么,便听到外头隐约传来的婴孩啼哭声。
萧莨一怔,问:“什么时辰了?”
“卯时四刻了。”
“是珩儿在哭吗?”
“小郎君应当是刚醒。”
萧莨恍然回神:“……为何突然哭得这么厉害?”
下人深低下脑袋,不知该如何作答。
萧莨进屋时,珩儿正哭闹得厉害,被乳嬷嬷抱在怀中不断哄着,怎么都停不下来。
萧莨伸手将人接过,皱眉问道:“为何今日他一直哭闹不停?喂过奶了吗?”
嬷嬷无奈解释:“小郎君一醒便给喂过了,他认人早,原本每日这个时辰醒了都要被抱去郎君那里,今日没见到郎君才会如此。”
萧莨愣了愣,抱着怀中软软小小的孩子,轻拍着他的背,又低头用鼻尖碰了碰他满是泪痕的面颊。
小娃娃在他怀里逐渐安静,萧莨亲手给他喂了些水,抱着儿子回去他与祝雁停的屋子里。
祝雁停昨夜什么都没收拾便走了,屋中似还留有他的气息在,萧莨抱着儿子靠进软榻里,小娃娃不再闹腾,乖乖窝在他怀中,拉着他一根手指不放。
萧莨抚了抚他的脸,一声叹息,疲惫地阖上眼。
第49章 请愿往战
甘霖宫,皇帝寝殿。
皇帝又一次在噩梦中惊醒,身体抖得有如筛糠一般,满头都是冷汗。
虞道子被人请进大殿来,原本缩在龙床上的皇帝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扯住他衣袖,面色狰狞、目露惊恐:“朕梦到许多人要杀朕!那些夷人和匪贼都打进皇宫里来了,他们将朕赶下龙椅,要砍朕的脑袋!国师救朕快救救朕!”
虞道子淡定安抚他:“陛下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当不得真的。”
“不!朕梦到那个场景是真的!这是老天给朕的预警,一定是这般!一定是这般!”皇帝瞠目欲裂,死死攥着虞道子,“国师给朕想办法,朕知道你一定有办法!你知道要如何破解的是不是?!是不是?!”
虞道子将药递给他:“陛下且先把丹药服了,容臣为您算一卦吧。”
皇帝赶忙称好,狼吞虎咽地吞下药,迫不及待地催促他动作快些。
他们一道去了天门台,虞道子焚香设案,后自怀中取出一副龟甲,置入三枚铜钱,右手握龟甲于手心,左手竖起至胸前,并起两指,嘴中念念有词。
皇帝死死盯着他,浑浊的双眼在烛光映衬下流露出近似诡异的亢奋,便见虞道子猛地举高右手龟甲,用力晃动数下后,将甲中铜钱抛洒出去,三声清脆声响过后,自甲壳中落下的三枚铜钱在面前案上排出一爻阴阳卦象。
虞道子望了一眼,将之拾起,继续算第二爻,如此反复六次,最终演成一卦。
待到第六爻算出,虞道子黯下眸色,微蹙着眉盯着案上最终显现出来的卦象,陷入深思之中。
皇帝见之愈发焦虑,追问他:“如何?卦象可是有不好?”
虞道子宽慰他道:“陛下且放心,从卦象上看,陛下所担忧之事虽有波折,但最终云消雾散、天下归一,是个好卦,就只是……”
“只是什么?”
须臾,虞道子幽幽一叹:“就只是依卦中所言,此中波折实乃祸起萧墙,非外因所致,是有乱臣贼子祸乱朝纲之意。”
皇帝一怔:“朕早已将皇太弟处置了,怎还会如此?”
虞道子微微摇头:“邪星遮挡帝星光芒,但终究邪不压正,自会自食恶果,如今却是有奸佞小人偷借帝星之芒涨其私焰,坏的乃是紫微星运势,若不除之,必有大患。”
闻言,皇帝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朕就知道朕怎会这般倒霉,就要做那亡国之君,分明是有人害朕!奸佞小人将朕害得好苦!朕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何人敢如此胆大妄为!”
似终于找到根结所在,皇帝越发亢奋,脸涨得通红不停来回走动,嘴里嚷嚷着定要将人处置了,虞道子敛眸,不再言语。
三日后,萧蒙的衣冠冢在京中下葬,出殡当日祝雁停始终未有出现,萧莨也未叫人去怀王府问,只神色中的阴郁似又多了一层。
倒是萧荣还找机会问了他一次,萧莨没有多说,只道:“他身子不舒服,回去王府休养了。”
萧荣欲言又止,到底没再多嘴。
翌日,萧莨进宫,皇帝在天门台单独召见了他。
萧莨将花费数个深夜拟成的奏疏亲手呈上,皇帝叫他来,原本只是就萧蒙之事给予安抚,没曾想他会突然来这么一手,意外之下当即吩咐身侧太监下去将奏疏取来。
萧莨沉声禀道:“首辅刘崇阳为一己私欲,指使其党羽勾结外敌、里通贼寇,从中攥取不义之财,败坏朝纲法纪,实乃我大衍罪人、祸国贼臣,详尽之事,臣已尽数在奏疏中禀明,还望陛下明察!”
皇帝面色一凛:“你要弹劾刘崇阳?”
“臣请陛下明察!”萧莨再次重复。
皇帝的眉宇狠狠纠结到一块,展开他呈上的奏疏,快速浏览一遍,越看神色越冷:“你奏疏中所言,……可都属实?”
“臣所言句句属实,必不敢欺瞒陛下!”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萧莨镇定回话:“此事是定国公发现后写信告之了臣父亲,原本臣父亲想要多收集些详尽的证据,再一并呈予陛下,只是如今臣父亲病重、兄长身死,戍北军军心不稳,唯恐再生出事端来,臣才不得不急着将事情与陛下禀明,请陛下圣裁。”
皇帝闻言有些怀疑:“可你奏疏中所提,并无确凿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