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为师(51)
晏欺由他这么紧紧扣着,再往前走时,多少有些不大自然。周围人头攒动,张袂成阴,大小的吆喝叫唤声响交杂于一处,像是雨前滚滚而来的闷雷。
他头一次,有了想要扭头往回缩的想法。遂语气麻木的,淡声回应薛岚因道:“……懒得说。”
然而,狗徒弟毕竟是狗徒弟。他只要动了这个歪心思,便能立刻将自家师父吃得死死的。
“那算了,你不愿说的事情,我也不逼你说。”薛岚因神神叨叨地瞥他一眼,刻意拉长尾音道,“反正,我这一颗心是敞开了放你身上的,我倒是挺想与你分享点什么,却一点也不记得了。”
这话说得可怜兮兮的,好像他晏欺有多自私小心眼儿,把什么都瞒着自家徒弟似的。
“你想听什么?”晏欺扶额叹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到底有什么好听的?”
有什么好听的?
确实没什么好听的。寻常人家的点滴过往,于旁人而言,也许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杂碎旧事,但于薛岚因而言,偏就是端在心尖儿上可望不可及的珍贵记忆。
因为不曾拥有,所以会时常艳羡。
他无法想象自己作为活剑被人四处运输关押的曾经,是怎样吊着一口仙气煎熬下去的。没有所谓血脉相连的家人,亦谈不清那些过往,活到如今,与之相关的记忆碎片也是荡然无存。
人生如此漫长,有幸能来这世上走过一遭,只有他还是张空洞却不纯粹的白纸,薄薄那么一层,载满了心事,终究难以掘出半点真相。
“父母啊,兄弟啊,这些……原来师父也有啊。我还以为师父自打一生下来,就是师父呢。”
薛岚因眯了眼睛,细碎的目光糅进头顶弥漫不断的灯影之间,聚拢了又散开,散开了又聚拢,也不知在出神想些什么,晏欺微一侧目,便见他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道:“怎么可能?入师门之前,我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仗着家有父母长兄撑腰,愈发顽劣懒惰,没学什么东西,整天混着日子罢了。”
薛岚因道:“后来呢?怎么就拜到师祖门下去了?”
“后来?哪有什么后来。”晏欺悠悠道,“历来各地经商之人,无不是为财为利四处奔波劳碌。直至后有一日出海航期有误,他们所驾驶的商船遇难沉海,自此人财两空,无一人生还。”
“……”
他说得那样云淡风轻,好似所有往事已被岁月磨为一把尘土,再难在心头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饶是如此,薛岚因还是难免皱了眉心,忽又有些懊悔无措道:“对不起。”
晏欺抬眼望他道:“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问的。”薛岚因吞吞吐吐道,“我以为你……尚有亲人健在呢,就想……就想听着过个瘾。哪里像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从哪儿蹦出来的都不知道。”
“几十年前的事情,老早忘得差不多了,你既是愿听,我便简略叙述个大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晏欺边说着,边又想起什么似的,顿了顿,顺口朝他道,“只是……你非说你没有一个亲人,那为师又算是什么?”
薛岚因让他问得一怔,呆道:“……嗯?”
晏欺轻轻咳嗽一声,不再看他,转头望天道:“为师难道不算你的亲人吗?”
“噢……你?”薛岚因一下子会过意来,定了定神,突然便朝他笑了,笑得有些促狭道:“你不算!”
晏欺眸光偏了偏,似有些冷淡地,想将手指自他掌心抽离。不料这小混账既没脸也没皮,不仅将他牢牢抓着,还要不知好歹地贴近上来,笑嘻嘻地缠着不放,晏欺心中一时烦闷,便耐不住冷眼相待道:“不算亲人,那算什么?”
薛岚因眼睛一转,空出一只手来,捞了捞他的肩膀道:“当然是——男人呗。”
晏欺先是一愣,很快又将轻轻他推开了,直低低斥道:“胡闹。”
话虽是这么说的,却怎么也没法将脸板起,憋了好半天,终还是忍不住偏头笑了。
第52章 亲师父小嘴
——丰姨说得没错, 晏欺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美人胚子, 这样的形容放在他身上,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总是在异常凌厉的隐忍当中, 携带了几分柔软的释然。透过头顶不断四散折射的斑驳光影, 薛岚因甚至能看清他鬓间一缕和顺的白丝之下,唇角微微勾起的弧线。
“师父……”
薛岚因眯了眼睛,小心翼翼地将晏欺骨节分明的五指拖起,置于唇下, 谨慎而又轻柔地落下一吻。
随后仰面抬头,漆黑深沉的目光正对上他的。
晏欺却侧过脸,刻意将那道温热的视线避开, 颇为僵硬道:“……别这样,街上人多。”
“又没人看见。”薛岚因挽过他的袖口,一丝不苟地探出手来,为他别起雪白的衣袂, 交缠绕过手腕, 一面细细打了个扣,一面温声絮叨道, “再说了,看见又怎么了?这过七夕节呢,我喜欢的那位,却跑去给别家女人买胭脂,而我呢?牵个手都要战战兢兢的, 你说委屈不委屈?”
晏欺反唇相讥道:“委屈什么?你也要搽胭脂不成?”
“我……”薛岚因眼睛一瞪,随后低头咽了咽口水,局促不安道,“我一个大男人,要什么胭脂?”
晏欺扬眉道:“那你要什么?”
薛岚因左右环顾两眼,忽又不晓得是哪根筋搭错了,反手将他朝后一拽,一股脑地,迈腿钻进路旁漆黑狭窄的小巷子里。晏欺由他强行拖着,手又一时没法松开,只得勉力压下火气喝问他道:“你又干什么去?”
话没说完,只觉唇角倏然一凉。
薛岚因轻车熟路地堵上他的嘴唇,几乎是毫不费力地,抵开他的牙关将舌尖探了进去。
不同于往日里费尽心机的试探,亦或是数次极端失智的噬咬。薛岚因紧闭双眼,似乎要将所有能捧出来的温柔与克制,都毫无保留地献给晏欺一人。
那一刻,彼此气息缠绕,心底最柔韧薄弱的情绪随着温度的上升而蓄意撕扯开裂,后又如胶似漆地贴合在一处,矛盾使人难以通融,却又在同时,不得不为此通融。
晏欺一双冰冷的凤眸渐渐湿润下来,攥握成拳的手掌青筋暴起,良久偏又缓缓舒开,无力垂在腰际。
巷外的灯影人声仍在纷扰不断,巷内却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
晏欺朝后紧紧靠回墙上,微别过头,与薛岚因错开一定距离,道:“……别弄了,停下来。”
“就今天,原谅我好不好,师父。”薛岚因将他双手捧起,贴在发烫的颊边,恳求出声道,“徒弟想和师父再亲近一些,一会儿就好……就当是,也给我送了一盒胭脂吧。”
晏欺呼吸紊乱,却仍是不忘嘲讽道:“你若真是想要,为师不介意给你添上一盒……唔!”
薛岚因不由分说将他唇瓣封住,抵弄吸/吮,来回舔舐,温软的唇舌依照本能的渴望朝里不断辗转,厮磨,占/领。
那样的感觉,实在太美好了。
薛岚因在这一方面,其实并无多少经验。只是唇齿相依所带来的巨大刺/激,就像是一块融不开含不化的蜜糖,尝过一口,便再难轻易将之抛置一边。
——何况他的师父,平日里咄咄逼人惯了,实际在某些程度上,纯粹到了一种让人很是意外的地步。
晏欺一向不习惯与人过于亲近,他能容许薛岚因这样放肆张狂,完全是因为他不会——又或者说,是不适应。他那一副刻薄又凶利的唇齿,好似天生就是在发狠时用的,只是这点狠意在薛岚因铜墙铁壁似的脸皮子底下,根本就微不足道。
薛岚因吻他,总在强硬里带了几分恳求的味道,甚至能让他在几乎昏沉涣散的意识里,有种自己是在垂怜施舍,而非被迫承受的错觉。
及至晏欺终于觉得这样的“施舍”太过被动又刻意,才抬肘将薛岚因轻轻推往一边,拧着眉头开始大口往外喘息。
两人紧密贴连的地方拉开一小串甜腻的银丝,被薛岚因勾着舌尖卷回嘴里。而后面不改色地注视着晏欺的眼睛,一滴不漏地咽了下去。
末了,还不忘啧啧称叹道:“……师父,你好香。”
香什么?哪里香?
晏欺舔了舔嘴唇,不知所谓地想道,分明没有味道。
片刻,待得神智清明些许,他又赶忙避开薛岚因一张意犹未尽的面庞,僵声训斥道:“行了,薛小矛……适可而止。”
薛岚因回过身去,借着巷尾游走飘荡的一层微渺灯火,将晏欺泛了水光的薄唇细细打量一番,似乎有些想笑,半途忍住了,弯着月牙儿似的双眼走上前去,重新牵稳了自家师父稍有温度的手掌。
晏欺这回没再往外抽开,只闷头径直朝着车水马龙的巷外走。半晌,似乎又觉得有什么不妥,便转头叮嘱薛岚因道:“下次别这样了。”
下次?
薛岚因一边随口哼哼着,一边处心积虑地想道,下次就不是小黑巷了,直接拖小黑屋里,想干啥就干啥。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反驳两句,晏欺已将脑袋侧了过去,看似漫不经心地询问他道:“你……哪儿学的这套……那什么?”
他说得含糊,薛岚因却是不偏不倚地听出来意思来了。这不要脸的机灵鬼似乎还颇有些得意,眉飞色舞地贴紧晏欺道:“怎么着?徒弟技术不错的吧?”
“还行。”晏欺嘲道,“比起之前的狗啃骨头好了那么一点。”
薛岚因失笑道:“就只是这样?”
晏欺戏谑道:“你还想要哪样?”
正说着不着边际的荤话,二人一路缓缓穿过街道,便兜头迎上一家人满为患的胭脂铺。薛岚因意味深长地瞥了晏欺一眼,阴阳怪气道:“快去吧师父,人家姑娘等着美人儿给他送礼呢!”
晏欺让他堵得无言以对,只得兀自跻身人群往铺里查探。可怜他一个大男人还真不懂这些胭脂水粉类的玩意儿,低头挑了半天,终还是随手拣了几盒包装耐看的,叫那店老板一股脑地打包塞袖里带走。
彼时四面皆是拥挤的人潮,隔着一层喧嚣都能听见薛岚因在后嗤嗤的讥讽笑声,晏欺多少有些恼了,正待一个回头拧上他耳朵,忽不知怎的,耳畔猝然一阵寒意,恍惚冥冥之中,似有另一道更为刺耳的诡异声响,透过人群径直前来闯入耳膜——
“怎么想到要往这里来?”
“过节了……想给师姐买两盒胭脂。”